打破冥頑之後

整理舊文的時候翻出一篇大一時上杜彩的課寫的影評。
發現過去和現在文風完全不一樣。

私以為偉大的作品即使不能使人懂得，也會使人流淚。《悲慘世界》就是這樣一部賺足人眼淚的偉大作品。
看《悲慘世界》時，最令我感動的是他們在街壘的那一場戰役。年輕的人們站在殘破的桌椅搭建起的街壘上，高喊著「為了自由」；安灼拉披著紅色的旌旗，身中八槍，仰面自窗口倒下。從直觀上來看，他們就像是鋒利的矛，想要破除這片天空上密佈的烏雲。然而在詳細講述這些熱血激昂的畫面之前，先讓我扯一扯《悟空傳》。
看完《悟空傳》，記得的只有兩句話：「打破冥頑，悟證虛空」。《西遊記》裡的原話是：「鴻蒙初辟本無性，打破冥頑須悟空」。可見破後需立，天道之常。然而悟空拿著一根金箍棒橫衝直撞，指天宣誓：「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這樣轟轟烈烈的誓言之下，我只想問一句：一個人打破了冥頑，那麼冥頑是真的破了嗎？
記得《悲慘世界》中冉阿讓帶走柯賽特的九年後，影片中再度響起的《Look Down》的唱詞：「當年我們殺掉了國王，太急著改變世界；如今我們有了新國王，比上一位也好不到哪去。」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的法國，革命盛行，動盪不安。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攻佔巴斯第監獄，在士兵猛烈的攻擊下，市民的士氣曾一度萎靡，而激勵他們的只是一句話：「為了麵包！」那個時代，自由、民主思想還只存在於少數人的字典中，人民因著這吃不飽的現狀，拼了一口氣去打破這沉疴，最終被打破的也只是一座建築，沿襲千年的封建陰雲依舊籠罩著十九世紀的巴黎。
在我看來，多數人缺少一個革命之後，在新的世界中行走的方向。《塵埃落定》中沒有舌頭的翁波意西開口說了話，人民因這奇蹟化成洪流，扛起傻子二少爺，從廣場到麥地，最終停歇在了最後的杜鵑林。強大的力量最後慢慢停歇，人群散去。翁波意西問：「你感到了力量?」二少爺說：「很大的力量，控制不了。」「因為沒有方向。」「方向?」「你沒有指給他們方向。」「我的腳不在地上，我的腦子暈了。」「你在高處，他們要靠高處的人指出方向。」無怪乎歐洲三大工人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場，最後以血腥和失敗終結。無怪乎馬克思主義在當世如此盛行，奉為寶典，廣而傳播。
這些失敗是註定的，但並非毫無意義。《悲慘世界》中搖動著旌旗的年輕人，他們高聲吶喊的自由，都讓人充滿了深深的敬意。馬呂斯拿著油桶威脅衝上街壘的士兵；艾潘妮為了救下馬呂斯將敵人的槍對準自己的胸口；伽弗洛什為了撿拾子彈爬下街壘，被士兵擊斃；青年們在酒館裡談論著民主、革命、戰鬥。他們最後用鮮血證明了自己的勇敢和堅貞。如同名畫《自由引導人民》，他們在時間的洪流中，永遠凝固成了戰鬥的形狀，給以人自由的指引。最後冉阿讓的天堂里，終於有那麼多人站了起來，陽光從密閉的烏雲後照耀進來，世界明亮得如同一次新生。
但街壘的那一段我是一路哭下來的。我看著革命者們的失望，蒙昧的人們依舊不曾醒來，冷漠地窩縮在房間裡，看著他們流盡最後一滴鮮血。甚或有卑鄙如德納第夫婦，抓緊一切機會盜取小營小利。而他們，「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樣孤勇；「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這樣悲壯。
我們過去的歷史何曾不是這樣？曾在國家博物館看「復興之路」的展覽。一個膝蓋高的黃色陶土罐子，曾裝滿了烈士們的骨灰。染血的旗幟，生鏽的徽章，林覺民的筆下一紙決絕又不捨的《與妻書》，黑白的照片中照見一張張熱情而又憤怒的年輕的面龐。我們的祖國曾走過那麼多的彎路，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但我們依舊可以驕傲地說：那些人的血從來不曾白流。而有些東西，註定需要靠鮮血來喚醒。
於是我們感激，我們紀念，我們永不忘懷。
1958版的《悲慘世界》的開頭是一張維克多雨果的親筆書：「只要世上還有貧困和愚昧，那麼像本書這一類的作品，不會是沒有用的。」的確，一部偉大的作品所反映出來的意義是永恆的。革命者的鮮血被永遠凝固、封藏在了書中，惟願後來者，不忘來時路。
我突然間明白，流血，是為了破，也是為了立。為了等待這虛無而漫長的時間中的世人的甦醒；等待終於有一天，有人振臂一呼，然後應者雲集；等待永夜最後，長矛染盡鮮血，安息唯待天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