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26 02:28:39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入殮師》:用死亡尋覓生命之光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尋找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也許當我們找到的那一刻,東西本身已經遭到了損毀,但是若不去這麼做,生命本身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基督山伯爵 題 關於「死亡」,凡是讀過村上春樹作品的人想必都知道那句註明的論斷:「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份永存」。作為一部以殯葬業工作者為主角的電影,「死亡」是《入殮師》無法迴避的一個話題,然而「死亡」卻絕非影片真正的主題,「死亡」在這裡單純的只是一個窗口,透過這個窗口所能看到的,是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年輕的人們目睹生死的時候會否像入殮師小林大悟那樣悄無聲息地苦痛,這種苦痛能否最終得到良好的正視,繼而闡述真正的生命應該充滿著熱情、充滿著奉獻、有理解的渴望、有交流的誠心。 要把這樣一個包含著諸多生活哲理的作品拍攝成電影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如今的電影市場中,觀眾永遠是最聰明的,任何導演一旦低估觀眾的理解能力,那麼勢必就會遭遇徹頭徹尾的失敗。觀眾們相較於去單純地看一個故事,他們似乎更願意去思考與感悟一個故事,那些有著明確說教意義的主旋律作品在平凡的歲月中往往很難抓到觀眾的心。而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電影作品多是那些故事性高於說理性的劇情電影。於是,能夠讓人們通過一個普通的故事,得到與自己心理狀態所對應的感悟,就變成了電影製作者最值得稱讚的地方。 回顧本屆奧斯卡的提名電影,儘管最終小金人落腳貧民窟,但是我堅信肯定有不少影迷在為《朗讀者》的落榜而感嘆不已,其實《朗讀者》所丟失的小金人可以在《入殮師》的獲獎上得到彌補。兩部作品在內容上雖然相去甚遠,可是在本質上都有著同樣的思考,對於生命的思考;就連氣質上,兩部作品也都同樣被一種悲涼的氛圍所籠罩,也正是這份悲涼與那個奧斯卡提名,似是而非地聯繫著這兩部不同國家的電影作品。 男孩與漢娜的故事、入殮師與父親的故事,前者代表著愛情、後者代表著親情,二者最終都透過象徵性的物件得到了生命中的一次頓悟。當漢娜收到男孩寄給她的錄音帶時,她頓悟了;當入殮師看到父親手中滑落的石頭時,他流淚了。過去的記憶瞬間得到喚醒,那些原本已經被遺忘的畫面漸漸地浮現在了眼前,漢娜透過聲音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孩子、入殮師透過那塊光滑的石頭再一次看到了父親的臉,那張被歲月沖刷得滄桑不已、同時又飽含著愧疚的臉,那張他曾經發誓再也不想看到的臉。漢娜用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的死亡深深地嵌入了男孩的內心,永不磨滅,在心靈的墓地裡不時牽動著男孩,而入殮師則是透過死亡不斷地感受著悄無聲息的苦痛,繼而思索著生命的真諦。 「死亡」是一種巨大的力量,任何人的死亡都會對其他人產生深刻的影響,令人無法抗拒。它所反應的問題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是一種困惑與選擇。「死亡」在影片《入殮師》中所賦予的內容與意義,將影片中的所有人物都推向了一個更深、更遠的價值領域去思考,生命領域的思考。「死亡」是每一段故事的切入點,也是透析每一個人物生存狀態的最佳路徑。比方說有著男性生殖器的兩性人、無人認領的腐爛孤老、誤入歧途的青春少女、年輕孩子的母親,這些逝去的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入殮師送他們走完人生旅途中的最後一程,讓那些已經冰冷的身體再度煥發出生命的光彩,他冷靜、細緻、懷著溫柔的情感,在分別的時候送別故人,那份靜謐地美,是他在生命的故事上畫下的最後一筆濃墨。 對於一部優秀的電影作品來說,鏡頭所做的不僅僅是對事件的記錄,對主題的闡述,更多的是對於事件的描述,這種描述彷彿就是文學作品中事物內在關係之間的運動感。譬如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那種「輕」與「重」、「靈」與「肉」的碰撞、馬里奧·普佐在《教父》中故事年代上的交錯、村上春樹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游離於兩個社會的那種自然。這種運動感在《入殮師》中同樣存在,並且構成了影片最為核心的「心理描寫」,導演在這裡主要通過對於事物的靜態特寫與人物角色的動態行為相結合的方式來描繪主人公的複雜心境。 片中有這樣一幕場景,小林大悟第一次處理完屍體回到家中,面對著桌子上已經死去的家禽,開始嘔吐反胃,繼而在妻子的身上尋求心理上的安慰,在深夜的床頭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去,他想到了已經死去的母親、看到了父親模糊的臉。導演在這裡對於入殮師小林大悟的心理活動拿捏得十分精湛,鏡頭中首先聚焦了小林大悟在黑暗的房間中擁抱著自己的妻子,鏡頭靜止,文字獨白響起,緊接著的下一個鏡頭轉換成了獨自坐著的小林,依然是靜止鏡頭,隨即切換到母親的相片,再回到抱肘靜坐的小林,鏡頭一如既往的靜止,構成了四幅具有內在聯繫的靜態畫面,繼而吊燈亮起,小林拿出了那台大提琴,鏡頭也隨之開始了運動。大提琴、石頭、這些具有意象意義的物件一一展現在了觀眾的眼前,兒時的畫面開始在這種靜謐的氣氛中逐漸呈現。大提琴略帶沉重的音符所流露出的是對生命以及生活的迷茫與困惑。事實上,這也正是影片《入殮師》的內在氣質之一,進一步說,這是影片前半段的典型氣質——悲涼、傷感。 《入殮師》的這種悲涼氣質主要是來源於影片中大量的死亡場面感染而來的,在電影的開頭,導演就引用了主人公成為入殮師後的一次實際經歷作為全片的引子,這是悲涼氣質的開頭,也決定了整部作品的基調。如此多的死亡影片中淡淡講來,沒有撕心裂肺的哭泣,沒有生離死別的糾纏,入殮師在行使這一職業的時候永遠都是那麼地無動於衷,這樣的表現方式十分與眾不同,影片中的死亡也因此而顯得安詳,同時也增添了一份無奈感與宿命感。觀眾往往為這種平靜所震撼,在心靈上的印象也肯定是深刻而久遠的,這種情感上的衝擊力絕非「瓊瑤劇」式的生死別離所能達到。 這是一群有故事的人,每一個人物都十分得飽滿,但是每一個角色又都過著十分平凡的日子。我們不禁感嘆,這就是生活嗎?是的,活著並不可能每天都轟轟烈烈起伏不定,更多的時間裡我們都是以一種平靜的方式生活著,飲食、睡覺、按時上班。《入殮師》中的人物何嘗不是如此。社長每天都在為逝者清洗身體,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份另類的工作,然而誰曾知道,他第一次協助入殮的居然是自己深愛的妻子;辦公室的助理看似生活平淡,實質卻是一個為了愛人而遺棄親生孩子的不合格母親,她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在澡堂經常泡澡的大叔也並不像看上去活得那麼安逸,他每天都在殯儀館中見證著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這群有著故事的人,讓影片的情節變得充實,也使影片所要表達的思想變得有力。 此外,影片中入殮師的太太美香溫柔賢惠,她的每一次出現都給人以一種強烈的希望感。美香很少去過問丈夫具體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默默地支持著他,給予他最誠摯的關懷。如果說作為入殮師的丈夫始終都以低音的方式在解讀生命的話,那麼作為家庭主婦的美香就是用舒緩的曲調在輔襯丈夫。關於美香,影片中同樣賦予了她具有象徵意義的行為,在影片的開頭,鄰居家的阿姨給了她一隻剛釣上的章魚作為晚餐,當美香發現章魚還活著的時候,她選擇了放生。這是美香對於生命態度的一種暗示,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懷有身孕的時候,她還是毅然回到丈夫的身邊,試圖說服丈夫放棄手上這份不雅的工作,理由是希望孩子能夠有一個良好的背景。直到她親眼目睹了作為入殮師的丈夫為澡堂老闆娘做儀式的那一刻,兩段不同力度的音符得以匯聚,演奏出了生命的樂章,那是理解的渴望,是交流的誠心。影片最後的結尾也是在象徵著生命的美香這里落下了帷幕,當那塊光滑的石頭在她手中被合攏的時候,她所握著的是世上最美麗的東西。 「我看見一隻白色的鳥在漫天飄舞的雪花中朝南面飛去。鳥越過圍牆,消失在南面大雪瀰漫的空中。之後,剩下的唯有我踏雪的吱出聲。」——《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