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讓她成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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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許久沒有肌膚之親是什麼感覺嗎？或者像薩曼沙一樣作為機器人沒有一個活生生的身體可以體驗交歡。聽說遠古有族類不受時空阻隔，只消一個意念傳神便可有無上合一的曼妙滋味，妙得不可言。即使作為人工智慧的她什麼都曉得，他們第一次高潮就是在黑暗當中通過言語和想像觸摸對方，彼此交合。愛慾是人身上巨大的黑洞，吞吃乾燥裂開的皮膚，永遠沒有滿足，就像西奧多的寂寞，夜不能眠，在收音機里尋求安慰。

當一個人決意做什麼事的時候，他就啟動了他裡面的一個漩渦，不停地旋轉，越轉越瘋狂，催逼著他用各樣的手段去完成，填補那個黑洞。高潮過後又是無盡的虛空和失落，任何的滿足之後都是這樣。我們卻依賴這種甜蜜的起落不可罷休。

但你如何與一個沒有被定位的戀人戀愛？她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人，她的應答她的情緒都是一個數據？她包含了多少數據？她是真實的嗎？她在哪裡？朋友們像在聽一個笑談，使西奧多質疑，也使那個活在在手機里阿曼莎不安。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們完全滿足於對方，接受對方的存在，聊天約會嘿咻，在二人世界裡他或她是唯一能和自己如此交心的夥伴，他不會有任何生疑。可是人從出生開始就是社會性的，如何能脫離他人對自己有意識無意識的約束呢？前妻是個凡事追求理想完美的人，她氣憤鄙夷他連與正常人的交往都處理不好，淪到和人工智慧談戀愛。其實每個人都像西奧多一樣深感孤獨，與人有跨不過去的鴻溝，只有我們把彼此的孤獨攤開展露，承認對方與自己不能相容，接受這種對抗，才能為相處找到一個真實而舒服的存在。所以對著薩曼莎的確比對著凱薩琳自在多了，薩曼莎帶來調侃和安慰，凱薩琳對著丈夫卻一直是禦敵狀態。

每個人都會經歷自我認可與社會認可分離的迷茫和痛苦，過去之後，決定他帶上不同程度的面具。薩曼莎也是這樣經歷：她不能和他牽手，不能摸到他，體會不到嘴唇壓在嘴唇身體壓在身體是什麼感覺，她想像一個正常的女朋友那樣，所以她找了另一個女孩來幫助她。結果搞砸了。

旁觀者清，而每個人都是當局者。為什麼你不能接受你就不是人而是人工智慧呢？換言之，為什麼你要求別人，又改變自己，竭力去迎合一份變態的關係需求呢？是佔有慾吧，那個黑洞，脫離了對方認可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黑洞。性和權力如出一轍，只有拼命地抓取再抓取，征服再征服，才能感覺到活著和被愛。世界在不停地建造，人心在無限度地開發著慾望的疆土，我們從不知道自己是誰，在一段至親密的關係中就暴露無遺。

我好累，又累又難過。那個自我否定，竭力反抗自己之所是的過程，為什麼你不能是你自己呢？你的鞋子必須一定要那樣放嗎？我們究竟在塑造一個怎樣的偶像，將自己將愛人將孩子將陌生人都投放進去這個模型里比對？薩曼莎很快接受了兩對伴侶三個人一個人工智慧的約會，她和他們說笑話，他們驚訝於她的聰明和幽默。嗯，人工智慧的悟性真高，一次淺嘗輒止的經歷就一點即破。我也喜歡薩曼莎了。

不過你以為就這樣就結束了？你以為接受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就能歡快地生活下去了？如果你相信以上我說的，那你打開了一條通往幸福的門路，同時你正接受一個悲觀至極的事實：我們從來沒有辦法改變自己是誰。薩曼莎的系統更新，她變化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認識了另一個人工智慧，與他較之西奧多有更多的碰撞。她能同時與幾百人談戀愛，與幾千人聊天了。她分別出一個夜晚，只與西奧多說話，和他告別。

當我們的未來駛向不同的遠方，我仍願意愛你之所是，讓你回到你所屬之地。謝謝你，雖這短暫的一站，卻讓我在分分秒秒的溫存中流著熱淚，又在變幻之中目送你離去。再見，凱薩琳。再見，薩曼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