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少昊氏

2017-03-03 05:46:58

《浮士德》觀影隨筆。


因為事先對導演索科洛夫的背景缺乏了解,暫不能結合《人的力量》系列另外三部的呈現對這部作品做出解釋,托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也未曾閱讀,我對《浮士德》僅能產生的充滿主觀臆測的理解或可被稱為誤讀。但不像畫面語言表層所展露出的晦澀艱深,影片意旨在普通觀眾克服了別具一格的時間結構、黯淡色調與散漫對話體等造成的障礙後即清晰可辨,儘管過程是撥雲見日,卻委實難稱隱晦。使用種種象徵疊出多重意義層次,導演幾乎將「形式」定義所包含的一切分類都做了個人化的處理,與此同時,這並未與《浮士德》這一命題的原始哲思產生隔閡,體現出了導演對形式純熟的把控力。以偉大著作為基,經索科洛夫加持,《浮士德》的格調與通俗審美自然相隔遠山數重,這也就意味著,它不是一部觀眾能在觀看時放任自流,意隨心生的電影,你需要緊隨方框式鏡頭的腳步,關注細節,攀登人物對話構成的哲思之山,才有窺得影片皮毛的可能。當然,經這般設計後,觀眾並不能獲得太多誤讀的餘地。
在百科介紹中,索科洛夫被稱為「塔可夫斯基的精神繼承人」,本片雖未見長鏡頭的突出表現,但對隱喻的運用似已比先驅更進一步,可見褒名不虛。索科洛夫是為數不多的幾位曾受到我文學老師較高評價的電影導演之一,被這位閱片無數的當代大師視為傑出導演,無疑是一種無冕盛譽,在我心中也是對索科洛夫其入水準最有力的背書。那位成熟的剖析者可能被影片的哪一種特質吸引?為了趨近藝術本身,我在觀看作品時亟欲猜出這一問題的答案,但在未經驗證前,它大增了我的困擾,我不得不按捺此類慾求真理而不得的焦灼,直到不受控地也被某處吸引——其高下我無從判定。《浮士德》中,魔鬼與浮士德初遇時的對話中所提及的概念我以為是該片的一大突出之處:在否定了生命與死亡的價值之後,魔鬼告知困惑的浮士德(那什麼是有價值的?),價值在於時間和藝術二者。索科洛夫對《浮士德》表現中的這兩個領域下過奇力,其成果令我驚嘆。「有一些電影能夠使人重新認識電影,而這部電影就在此列。」這是威尼斯電影節評委會主席阿羅諾夫斯基評價《浮士德》獲得2011年第68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時的辭藻,原諒我吧,關於這部電影的內涵高度,我最多只能走到這兒了。
在我看來,形散意連的對話和情景譬喻是索科洛夫表達影片意旨的主要手法,色彩、用光、景深,鏡頭語言與對話語言一併構成了影片的張力。我們同時應當注意的是,儘管通篇順敘中和了跳躍性,使理解影片表層內容的難度大大降低,但情節本身並不是這部《浮士德》的引人入勝之處,索氏電影不能也不需成為歌德或托馬斯•曼哲學的忠實複製者。那麼,我們能否根據導演使用德語拍攝及對中古晚期德國村鎮氛圍的信實營造,認為該片內容與浮士德故事的原始版本更為接近?或許的確如此,或許索科洛夫正試圖通過呈現這一由德國民間傳說創造後啟發了整個世界的母題,鋪敘《浮士德》後德國思想進程的成果(不然,又是何人的哲思指引了這部作品?),隱暗地深掘諸如他所欣賞的德國民族性一類的副題。但無論如何,觀看2011年版的《浮士德》時,觀眾所應當著重注意的絕非《浮士德》故事,而應是索科洛夫本身。
象徵人體的曼德拉草根部、瑪格麗特純潔璀璨的恥毛、噴泉奇湖之力、魔鬼佈滿蜘蛛網與塵礫的庫藏……從開篇起(那是一具萎靡醜惡的男性生殖器,粗暴出現),體現影片哲學的細節接踵而來,這一切最終指向某個並不明確的所在——浮士德假埋魔鬼後最終前往的「現世中的來世」(「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在那邊!更遠的地方!」)。在封閉的敘事環境中高密度譬喻人間景像,以致產生強烈的異化色彩,影片一大特點就在於此,或者說,後者是因,前者是果? 「難以辨認」是許多讀過歌德詩劇的觀眾對影片的評價,此類異化色彩正是索科洛夫個人性的體現。除去數個驚鴻般的超現實場景,片中人物存在的背景比起歌德一版的遊歷四海,看似多有侷限,但因此創造的別樣氛圍(姑且將其稱之為「異化」)極大地超出了原故事的表現範圍。
體現為整體背景的超常、人物對話中時刻存在的侷促遊蕩不停、充滿干擾的隱喻,異化元素在本片中已無處不至。除此之外,部份神蹟般的畫面已超出「異化」而成為奇異本身,為我的記憶提供了多個美妙瞬間——瑪格麗特躺在床上,金黃色的恥毛,白色胴體,玉肌通透。浮士德將頭埋在她的毛髮裡,似乎口交的姿態,雙手向上攀登。以撫觸克制淫邪,瑪格麗特軀體的聖潔使我吃驚,但不要忘了在二人之外,世界是個什麼狀態(窗外佈滿魑魅魍魎,另一張床上是一個死去的母親,連蜘蛛網也搖搖欲墜)。同樣毛髮相接的情景也曾在浮士德父親的醫院中出現。在另一個情景中,浮士德以血為契賣身於魔鬼,爾後人鬼穿過幽長隧道,留下油燈,到達通透的水面,看到瑪格麗特立於水旁岩石,爾後浮士德從背後擁抱她,二人倒入湖面,遠景,水面產生圓形漣漪,救贖完成。
暫且不提充滿玄機的影片色調為美提供的助益,美的象徵的確存在於《浮士德》中,以瑪格麗特的形象作為載體(這位女演員美麗不可方物)。在如上神秘純粹的場景中,格麗卿已離開德國民謠的情節,成為貝雅特麗齊、蘿拉、綠蒂、莎樂美,即美的本體。我敢於肯定,在探究《浮士德》的藝術主旨時,瑪格麗特的每次顰笑都值得細窺究竟。
索科洛夫使用鏡頭告知觀眾,宇宙奧秘將永久地藏身於女性的音容中,伊人扭曲的神情意指何事?我不能妄然闡釋,但觀眾難以從這副面孔中看出她的年齡,是老嫗或惡嬰。當她面帶罪惡的歡喜;雙頰淺淺泛紅;垂目踽行;逃避情慾的目光,她已跨越了時間,而自以為是的人類開拓者僅存困惑萬千。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