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神話

在剛剛結束的第89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中，這部《辛普森:美國製造》摘得了最佳記錄長篇的小金人。如果說《月光男孩》獲得最佳影片是因為奧斯卡需要這樣一部電影，那麼《辛普森:美國製造》的獲獎則是對這種政治正確性的一種反思。 可以說在整個獲獎名單當中，這部紀錄片是最具可看性的一部。《辛普森:美國製造》分為五個部份，每部份時長九十分鐘左右。加起來超過七個小時，同時又是以紀錄片的形式，單看這些是夠讓人頭疼的。然而一旦進入到作品裡面，就會發現這是一個不遜於大部份美劇的神奇存在，史詩級的背景音樂，廣闊的時代視野，舒緩但是戲劇感十足的剪輯等等，一個完全由真實影像和受訪人自白組成的片子卻具有了驚人的吸引力。 這部紀錄片從一開始就是就是帶有主觀性的。如果看完整個作品以後再回到開頭，因為持槍搶劫已經入獄五年的辛普森正在接受審問。審訊者讓辛普森講一講當年殺妻案的經過，年老的辛普森變得吞吞吐吐，然後一聲嘆息。辛普森曾經輝煌的一生和他悽惶的晚景，這一聲嘆息真是百感交集。在導演看來，辛普森殺害妻子和妻子的朋友榮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致使辛普森無罪釋放的是當時的社會背景和辛普森本人的錢財和聲望。 紀錄片特意放到標題裡的「美國製造」可以說是整個作品的題眼。導演花費了大量的篇幅交代當時的時代背景，黑人在美國曆史和當下所遭受的迫害以及生存境況。大量有關黑人的影像被穿插在辛普森最初的輝煌人生當中:一方面是辛普森逐漸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橄欖球英雄，另一方面卻是美國警察在執法過程中對黑人濫施暴力，有關黑人的案件中的司法不公現象等等。當大批的美籍非裔公民提出抗議的時候，辛普森說，我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我只是O.J.辛普森。由一個貧民窟黑人男孩成長為一個超越種族的全民英雄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夢，如果沒有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這一切都無可厚非。這讓我想到的是中國抗戰時期有關京派文學的非議，有人認為在國難當頭的危機時刻，沉浸在個人的小世界裡是可恥的。然而不同的是，京派文學所追求的藝術和美終歸是超出單純的個人的，而在導演看來，辛普森對種族問題的迴避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名聲受到影響而已。 也正是因為辛普森作為美國夢的典型代表，他的聲望讓他在殺妻案的整個過程中受到了不同於其他黑人的特殊優待。片中的受訪者不止一次反問，如果案件的主角不是辛普森而是一個普通的黑人，他是否同樣會被公正對待？另一方面，持續不斷的黑人運動讓警方和司法的公正一再受到質疑，辛普森的案件也就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刑事案，而成為了黑人運動對立雙方的一個戰場。曾經想超出種族之外的辛普森也發現種族問題成了他最大的救命稻草。高薪聘請的律師夢之隊抓住檢方的種族歧視問題不放，同時也靠非裔身份博得陪審團的信任。他戴上的黑手套不是為了給黑人族群發聲，而是要為自己脫罪。同時由於警方的腦殘，被告律師發現了現場勘察過程中的一系列不正規操作，原本確鑿的證據被認為全部出去警方的偽造。 其中的證據之一就是現場發現的辛普森的血跡。這就不得不提一下神探李昌鈺了。李警官最終發現其中一滴血跡在最初的現場照片當中是沒有的，而且這滴血跡當中存在抗凝物質，因此懷疑為警方把辛普森的血樣撒到了犯罪現場。這也成為辛普森被判無罪的關鍵證據之一。 所以當後來辛普森因為持槍搶劫再次接受審判的時候，原本並不十分嚴重的案件成為了一次報復，辛普森最終被判監禁三十三年。如果說第一次審判是黑人運動的一次報復，第二次審判就是對這種報復的報復。當政治正確性左右人們的判斷的時候，真相和正義也就離得越來越遠了。 我想這就是紀錄片所要傳達的觀點。沒有人能夠真正超離他所從屬的歷史語境，而政治正確性往往又是一種對缺陷的過激反應，這種過激反應同樣可能造成破壞性的結果。正是種族問題和個人英雄主義這些美國製造最終塑造了辛普森和他戲劇化的一生，他無人能及的速度把他建構成了一個時代的神話，而這個神話一旦坍塌，它背後所牽扯的各種力量也就演變成了一場盛大的表演。辛普森本人自始至終也是一個優秀的演員，他表演著所有境況中最完美的自己。 當然，紀錄片認定辛普森有罪的預先設定也妨礙了敘述的客觀性。警察辦案過程中的失誤和證據上的疑點確實是不爭的事實。並且面對嚴重的社會不公平現象，必然需要有人發出自己的聲音。辛普森案完美地利用了一個族群的慾求，誰也說不清這算是一種嘲諷還是一種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