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的惡意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羅曼羅蘭說過：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大量的鏡頭刻畫著詹姆士和他的貓之間的連結（connection），一開始鏡頭呈現給我的是一個蒼白、萎靡、渾身上下寫滿不安的年輕小伙子，脆弱中透著一點執著的縫隙，那縫隙里隱藏著重生的希望，打動了戒毒社工Val，詹姆士得到了一間救濟屋，從此不再露宿街頭，猶如一個旱鴨子抓住了通往岸邊的蘆葦草，這讓他有機會遠離水底里漂浮的海藻與暗湧。

故事進行到這裡，依然是較平淡的，這種平淡的敘事方式讓人覺得，這就是他的生活啊，他就是這樣子在過下去的呀，不論好還是壞，也不論流浪還是定居，沒有評論，沒有批判，觀眾就是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看著生活在詹姆士身上流淌，隱約透著小津安二郎的敘事冷冽感。緊接著，畫風一轉，詹姆士父親出現了，他的出現影影綽綽，卻撕開了詹姆士蒼白臉龐背後隱藏著的鮮活靈魂。父親路過詹姆士賣唱的地方，試圖用衣服遮住自己，試圖匆匆逃離像不曾遇到詹姆士一樣，即使詹姆士並非吸毒而是在街頭賣藝，試圖自食其力養活自己，最終詹姆士還是看見了父親，他眼睛裡全是渴望與興奮，想要與父親一同過節，而父親滿臉的尷尬，像是一起過節對他來說是多麼大的冒犯。父子之間迥然相異的情緒反差形成了衝突，而隨後父親給的錢像是撫平了這場偶遇的小褶皺，父親說：「新年時，也許可以一起過」，隨後便追隨著新的妻子和生活揚長而去，留下詹姆士站在原地，活在幼時父母離異的陰影里。這筆錢終究還是有用的，它救了Bob，也救了詹姆士自己，詹姆士終於有了一個不會拋棄他的朋友。生活總是苟且，Bob丟了，詹姆士惶恐而不知所措，昏暗的救濟屋裡沒有了Bob彷彿沒有了生氣，屋外依然有人在兜售毒品，之前無數次路過詹姆士從未上前搭訕過一次，而此時不同，詹姆士走出去了，面對著賣毒品的人他既是面對著逃離破碎情感的誘惑，也是面對著戒毒失敗的沼澤，還好他頂住了，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請問你們是否有看見一隻薑黃色的貓？好像上帝開了一個善意玩笑，當他拒絕再次陷入逃離破碎情感的泥淖時，他的貓咪回來了，就像他的強大理智和自製力回來了一樣。新年到了，穿著乾淨的衣服，帶著香檳，詹姆士帶著一顆忐忑的心上門拜訪他的父親。透過玻璃，他看見父親試圖管教自己同父異母的雙胞胎妹妹時自然流露出的父愛，滿腔的羨慕和渴望溢滿了螢幕。侷促不安的他終於鼓起勇氣敲了門，試圖融入那個有父親的「家」，可是他最終失敗了。逃脫出來的鮑勃讓屋子裡亂成一團，那滿目蒼夷的何嘗不是他的心呢？面對繼母的排斥，他只好帶著鮑勃離去，留下一地狼藉。「好可愛的貓咪」，他其中一個不過敏的妹妹說，是呀，可愛的又豈止是他的貓咪呢？終於，詹姆士熬到了可以戒掉美沙酮的時候，他敲了敲門，告訴了Betty，為了不讓Betty看到他戒毒時的狼狽模樣，他拒絕了Betty給他送飯的提議。「反正我有Bob」，他說。這是自卑還是自傲？像是浮萍找到了依靠，他知道無論他如何的狼狽不堪Bob都會陪著他，不離不棄，這讓他感覺安心而溫暖，無論如何都有Bob，有他的貓咪愛著他，沒有逃避沒有鄙夷。戒毒成功了，他覺得自己很乾淨，再次回到了父親門前，『I'm clean』，他告訴父親，甚至他都不確定自己戒毒成功這件事對父親來說是否有意義，於是他只好略帶尷尬的看了地面，有點侷促的說我只是認為也許這個消息應該告訴你。當父親把手伸進包里掏出詹姆士幼時照片，喃喃說道我從未放棄過你，我只是太過羞愧的那一瞬間，詹姆士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一個長久孤獨遊蕩的兒子靈魂完成了從begger到giver的過度。只是聽著父親那由於羞愧而無法面對兒子的辯白，這讓人既悲傷又憤怒。面對兒子對父愛的渴求，父親除了用逃避和少量的金錢去填補之外，沒有其他方式。面對父親的缺失和逃避，兒子先是被動等待，接著吸毒尋求情感慰藉，再後戒毒開始新生。從始至終，成長的是兒子，尋求父子之間情感答案的也是兒子，雖然看起來詹姆士曾經脆弱到尋求毒品來填補情感空白，但戒毒成功，詹姆士最終還是從支離破碎中走了出來，這一切豈是一句太過羞愧能夠解釋的？重生固然值得慶賀，但這重生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隨著父親羞愧而來的惡意？

影片結尾，詹姆士和Bob一起出書，從此開啟了新篇章，前20年已逝，接下來的日子那麼長，詹姆士，也許有一天Bob還是會消失，但你已成為你自己，祝好。

引申閱讀書目：

夏目漱石 《我是貓》

歐文亞隆《當尼采哭泣》

埃利希弗洛姆《愛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