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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歌皇后--Queen Margot

玛戈王后/玛戈皇后/玛尔戈皇后

7.4 / 18,148人    159分鐘

導演: 巴提斯薛侯
編劇: 大仲馬
演員: 伊莎貝艾珍妮 丹尼爾奧圖 尚雨果安格拉 文森培瑞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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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黑貓

2017-03-10 05:42:56

瑪戈王后:那個時代總是吞噬你最愛的東西


歷史劇不亞於一次探秘和審判。需要解釋的是在黑暗的年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審判的往往是現代人的靈魂。什麼改變了,什麼又依然故我。與還原史實的正劇不同,《瑪戈皇后》將歷史重新剪輯並添枝加葉,本未相遇的人相遇了,沒有生於同日的事件相碰了。大仲馬揮筆寫就小說的時候,關心的是跋涉在歷史叢林中的英雄奇遇。他們如何死裡逃生,又葬送在命運的手掌中。電影則把鏡頭對準了血雨咆哮的黑色海洋中,那一張張驚恐、冷酷、疑惑、意味深長的面孔。用不安晃動的特寫,將觀眾與人物一同推向困境與危機的懸崖邊緣。人們不再像大多數歷史劇那樣,有序地進出宮殿,他們像肆意瘋長的植物,擁擠在「英勇的死比膽顫心驚的活更容易」的年代裡。鏡頭毫不吝惜地揭露了皇親貴族氣定神閒的外表下,瘋狂、激盪的黑暗之心。他們微笑的背後埋伏著陰謀,友誼的面具下是尖刀,道德的裙底踩著放浪。在爭權奪利的獵殺遊戲中,他們從坐擁天下到一無所有。



一、戲說中的戲說

在男人掌權的歷史圖卷中,可以留下濃墨重彩的女人不外兩種:一種像伊莉莎白一世這樣,將國家挽救於亂世之中,讓人民過上與之桂冠一樣閃亮的黃金時代。一種是如瑪麗•安托內特這般奢靡無度,間接導致了大革命與社會動盪的有罪之人。瑪格麗特•德•瓦盧瓦卻不屬於這二者之一。她的名字作為政治的獻祭與陰謀釀製的悲劇,與法國曆史上最為慘絕人寰的聖巴托羅繆屠殺緊緊相連。大仲馬的《瑪戈皇后》並非瑪格麗特的個人傳記,小說僅僅圍繞宗教慘案發生前後兩年羅浮宮內的風雲變幻展開。從1572年8月18日,新教教派領袖納瓦爾國王帶領手下來到巴黎聯姻,想由此得到和解,到1574年查理九世駕崩後,幾經生死並改宗的納瓦爾,獨自一人踏上逃亡之路。走上聖壇的瑪格麗特剛滿二十,兩年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噩夢方醒,然而,婚禮上的慘案卻像是對她餘生的詛咒,讓她畢生與囚禁和出逃為伍。像每個擁有美貌與學識的女人一樣,人民崇拜她,說如果沒有見過瑪格麗特就是沒到過法國。而她所走過的用死亡鋪就的旅途,也令人看到十六世紀被宗教紛爭撕裂的法國殘影。

歷史有時候本身就是一出傳奇,有時候則需要一些藝術加工,才能看出其中的奧妙。大仲馬的小說比歷史更具有戲劇衝突。他突出了納瓦爾每次猶如神助的化險為夷,並將查理九世的駕崩、安儒從波蘭趕回奪位、拉莫爾的絞刑、納瓦爾的逃亡都湊在了一起,如同安排人性這個丑角登台,表演它如何鞭策死神在羅浮宮內外遊蕩。科科納和瑪格麗特之間虛構的戀情細節,則讓這場醜惡的宴席多了些許浪漫色彩。科科納與拉莫爾相遇時,由現實中的同盟變成了書中勢不兩立的敵手,他們為信仰而戰,又因為友誼結成生死之交。讓人看到排除異己的宗教戰爭,不過是為高權重的人們政治鬥爭的手腕,所謂信仰不同的仇恨,並非那麼堅不可摧。為了塑造查理九世豐滿複雜的性格,小說將卡特琳娜策動的幾次暗殺歸到他身上,讓他成為了一個有著軟弱外表、邪惡內心的陰謀家。
電影為了將這個浩蕩磅礴的故事濃縮,將線索和人物關係更加集中。兩年多的時間跨度就像是一個漫長的血腥之夜和一個無休止的叛逃白日。帕特里斯•夏侯將他的劇場經驗和之後在螢幕上鑽研的不和諧的情感關係融會貫通,尋找了一個平衡點,在這個法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中獨闢蹊徑。他摒棄了宮廷生活繁複華美的細節,廢除歷史劇字正腔圓的人物介紹與內心刻畫,用性愛的狂躁語意代替了愛情中的溫情繾綣。他用一本狩獵小書作為支點架起整個悲劇的命脈,用陰謀擾亂人群讓他們不斷加快步伐和影片節奏,就像不斷湧入賓客的舞會,最後在人群中爆發出喪失理智的殘殺。帶來精神上的衝擊與視覺上的快感。

電影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得比大仲馬再富有戲劇性。影片讓瑪格麗特提早相遇在拉莫爾被劫的小巷,讓他們的命運連結的更加緊密。索弗夫人沒有在最後,而是故事的一半就亡命於皇家對納瓦爾的暗殺,推動劇情更快的發揮咱,降低人物的分散。故事在小說之外選取了一些人們喜聞樂見的傳聞,比如在婚禮上瑪格麗特不肯屈服,是由查理按著頭完成了儀式。還暗示了安儒公爵未經確鑿證實的同性戀取向。人物的複雜性被削弱,查理還是那個軟弱屈從的國王,由美蒂奇在幕後操控一切。但是,增加了他們各自的無奈與悲哀,不僅要在彼此的陰謀中勾心鬥角、求得生存,還要面對命運猝不及防的圍剿。

大仲馬詳盡揭露的政治鬥爭,最後都化作那句「人類都是可憐的造物」。在電影潮湧般的仇恨與激情退卻後,剩下的只有瑪格麗特的淚水,和她喃喃低語道:「那些你所愛的終將成為犧牲品。」



二、倒在愛恨交織的血泊中

卡特琳娜曾找藥劑師勒內在死人的頭顱中占卜,得知她的三個兒子將死於非命,家族衰敗,由納瓦爾統治法國。美第奇不肯接受命運的嘲弄,她一次又一次設計剷除納瓦爾,卻總是落得一場空,她就像一隻垂死的鳥,越是掙扎,羽毛掉落的越多,便越接近死亡。影片最吸引人的,正是這種無可抵抗和挽回的無形之手。它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漩渦,將每個人虹吸進去。最妙的是它毫無人為痕跡,如同來自血液,該犧牲的不可避免,該活下去的又無法阻擋。表面上它是上帝之手在掌控一切,實際上,它是特殊年代與人性所驅使的。它的悲劇之所在,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里,它不在於遲來的送信人,錯過的戀人,它的根源是那可笑的仇恨,被禁止的激情,險惡的用心,泯滅的良知。你會看到,本該帶人飛向自由的愛,如何將人推落死海。邪惡沒有獲得勝利,純真卻也遭到了摧毀。

因為受到國王的敬愛,新教將領克利尼最先遭到了毒手。凱特琳娜在婚禮上示意梳妝女官夏洛特去勾引納瓦爾,意欲支配、控制他。但夏洛特被納瓦爾的真情所打動,數次解救他於危難,最後成為凱特琳娜毒殺納瓦爾的工具,殞命於愛人的眼前。她的死讓心灰意冷的納瓦爾與瑪格麗特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夫妻。也引來了納瓦爾之後對拉莫爾的嫉妒。間接將他推向了死亡。

科科納和拉莫爾本是信仰不同的陌路人,最初邂逅在婚禮前的旅館中。屠殺之夜,科科納紅了眼的追殺,讓慌不擇路的拉莫爾闖入愛情小鳥的宮殿。仇恨帶來了愛,愛又將人推向更深的仇恨。得到悉心醫治的拉莫爾提著劍,再次衝上街道與科科納扭打,最後,耗盡力氣的兩人糾纏著昏死在成堆的屍體中。被人視為惡魔的劊子手救了他們的命。擦肩而過的死神讓兩個男人成為莫逆之交。因為這份友誼,科科納為拉莫爾與吉茲公爵的手下拚殺、被捕,抱著雙腿受傷的拉莫爾一起走上斷頭台。在曾經解救他們的劊子手跟前,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卡特琳娜只聽到算命的說自己的兒子會早逝,卻沒想到查理九世會死在自己手裡。她給那本稀有的狩獵書塗了毒,讓小兒子阿郎松悄悄放在納瓦爾的房中。不巧被酷愛打獵的查理搶先看到,他用手指蘸著口水翻開黏住的書頁。阿郎松躲在一旁,懷著被壓抑的野心並沒有出面阻攔。看著查理的身體日漸衰弱,卡特琳娜視而不見。當她得知正是自己當初發出的暗箭,又回身打中了自己的家族。她留下了倍受打擊的淚水,她恨納瓦爾的奸詐,恨命運的不公,恨這旁生枝節的宮廷醜聞。她沒發現,正是這仇恨一路將她拖向深不見底的塞納河。

天主教的盜賊讓拉莫爾在街巷中遇到了瑪格麗特。她撿起他唯一剩餘的財產,那本綠色的狩獵書。之後,又是天主教徒的追殺將他趕到瑪格麗特的身邊。當他從納瓦拉奉命回去接瑪戈,並不知道等待他的是自己當初典當的狩獵書招致的血光之災。如果他不曾擁有瑪戈的愛,也就不會受到死神的妒忌,可是,那他又還剩下什麼呢。


三、獵殺叢林的血婚

「當我走出羅浮宮,就像是進了一座美麗的森林;我感到輕鬆了,我復活了,我自由了。」在小說里,查理九世曾這樣感嘆道。在電影裡,宮殿中的人交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他們用眼神、密語、信函傳遞著陰謀、仇視、姦情。每一堵牆都長了耳朵,每一條走廊後面都是一個陷阱。結下的姻緣中埋藏著血海深仇,同樣的血脈間翻滾著謊言與密謀。兒子殺了父親,母親又害了兒子,更別提兄弟間的劍拔弩張。那些大聲喊叫的人是叢林中負傷求生的獵物,那些不動聲色的是等待時機一擊斃命的獵手。

在一開始的婚禮上,這張大網已經初露端倪。面對不肯低頭的瑪格麗特,在場的人面面相覷。畫面在幾個人物的特寫中傳遞,略顯不滿的克利尼,看向他視為兒子的國王查理。查理無聲地詢問著威嚴的母親。面無表情但又瞭然於心的卡特琳娜用眼神將矛頭指向吉茲公爵。瑪戈當時的戀人吉茲顯示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深愛姐姐的阿郎松對吉茲含有輕蔑的敵意。察覺異樣後的安儒不自覺地尋找母親的示意。當沉默的內心鬥爭完成後,幾個人之間的思量與怒火都彙集成查理憤然而起猛推瑪格麗特的那雙手。無情的不是她的兄長,而是這座隱藏了太多慾望的冷酷宮殿。

夏侯極具表現力的畫面增強了人與人之間的張力。鏡頭靜止的時候,人群當中不安地攢動,他們歡呼、叫喊。主角與鏡頭一樣靜止在畫面中,在不斷震盪的環境中完成引誘與交鋒。一旦鏡頭移動起來,便有手持攝影機特有的晃動,彷彿大地都在波動。當克利尼遭到暗殺,人群像是被捅的馬蜂窩,忘記了秩序,開始四處衝撞。身著黑衣的新教徒擁擠在樓梯間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黑色熱浪。鏡頭隨著它的流動頗具動感。

在聖巴托羅繆之夜的屠殺中,影片並沒有用普遍的快速剪輯來控制節奏,而是在幾個較長的鏡頭中做了非常細緻的場面調度。國王衛隊衝入納瓦爾的棲身所想要挾持他,幾股特定的人流騷動、碰撞,他們向四面八方撕扯著狹窄的畫面。瑪戈逆流衝入奔逃的人群,快速流動的人群誇大了驚恐的女王每個動作,就像處在不同的緩慢時空。刀劍割破喉嚨和插進身體的動作,讓死亡的靜止為暴亂恐怖的鼓樂聲添加了間歇的空白。瑪戈瞪大的雙眼和幾乎昏厥的表情,為這種空白製造了巨大的回聲。血漿噴射在空中,如同狂歡節上噴灑出去的紅酒,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伴隨著無情的宮廷鬥爭,無止盡的恐懼,表現主義的血紅色被潑灑、點綴在畫面中。紅色婚禮上的衣袍、掛毯,夏洛特的口紅,查理國王滲出的血汗,包裹瑪戈與拉莫爾的毛毯在灰藍色的晨光中守護他們僅存的愛情。瑪格麗特白色衣袍沾上的血跡,仿如被渲染上的血紅色裝飾,是從她心中長出的絕望花朵。



四、封存愛人的頭顱

「死亡即將把他的靈魂變得聖潔。」——大仲馬

瑪格麗特是個有著星星一般雙眼的女人,太陽都會為了目睹她的美貌提早升起。死神也想要獨佔她,於是總是帶走她的愛人,留給她月光下的淚水,同黑夜一起歸入它的懷抱。

瑪格麗特一生中有過無數情人,很難說拉莫爾是否是她最深沉的一次愛。在遇到拉莫爾之前,她剛與吉茲公爵決裂,和三個兄弟之間的感情也過於親密。她不純潔,也不天真,不是被困在羅浮宮等待救援的公主。她的智慧與其過人的美貌如孿生姐妹,她知道如何在這座充滿陷阱和冷箭的叢林中穿行,不受傷害。她知道怎樣騙過精明的母親,安撫暴躁的兄弟。她與納瓦爾國王結成同盟,一是出於天主教徒對婚姻的敬重,一是因為她想成為法蘭西的王后。不過,她的政治雄心也只是止於在羅浮宮求得生存,從不讓血跡沾上細滑的雙手。對相殘的手足她始終懷有虔誠的愛,為他們的暴行流淚、祈禱。在這個滿是虛偽的世界裡,她還留有寶貴的真摯。在愛里,她保持著純潔的初心。她的愛可以奮不顧身,勇於犧牲,心懷寬容。當拉莫爾淌著鮮血,被死神逼退進她的房間,她用身體擋在閃著寒光的刀劍前。在被幾個兄弟當著波蘭使節的面侮辱後,看到中毒痛苦倒地的查理,只有她不計前嫌,關切地撲了上去。

在電影中這對戀人的感情戲只佔了不多的篇幅。他們不多的相處也都是沉默無語的肉體痴纏。夏侯更擅長以情慾戲表達人類情感。他認為言語是具有欺騙性的,「人們說我愛你是有隱含意義的,這常常隱瞞了他們的解釋和辯護。你必須找到一個他們說了什麼,和想要說什麼的平衡。」在他的鏡頭裡,性是一門語言。在小巷裡,瑪戈與拉莫爾的初遇不過是一夜歡情,他們沒有脫衣服,只是站著尋歡交合。她不許他吻她的嘴唇。當他再度回到她身邊,她一萬次地親吻他的唇。他們希望每一寸肌膚的接觸,融合。不過,顯然讓一段戀情變得更加纏綿動人,只有這些還不夠。幸運的是,他擁有阿佳妮。三十九歲的阿佳妮儼然就是二十歲的瑪格麗特的化身。集脆弱與堅強於一體。她仿如電影中搶眼的紅,她的眼淚、顫抖、低喃、破碎的心,完成了美學與情感的結合,彌補了情感戲的不足。

雖然瑪格麗特與拉莫爾的愛遠沒有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那般的曲折傳奇,也沒有溫莎公爵拋棄河山的豪情,但卻極為世人所津津樂道,甚至對文化界影響至深。在司湯達的《紅與黑》中,女主角之一便是拉莫爾的後代馬蒂爾德•拉莫爾。她對自己的祖先十分崇敬,每逢四月三十日都會穿上黑紗為他戴孝。她還效仿瑪格麗特,在於連被處死後,將戀人的頭安置在汝拉山的洞穴中。瑪格麗特的這段戀情之所以如此著名,是因為它體現了與宮廷中相違背的風氣——堅貞與犧牲。人們看到一個擁有美貌、權利的女人和普通女人一樣受盡折磨,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加大了人物的悲劇性。拉莫爾的逝去比他被瑪格麗特擁抱時更加動人。他們的生死兩別代表了被癲狂的法蘭西拋棄的珍珠,而他們淒涼的結局也為戀情幪上了不可磨滅的浪漫色彩。

即便拉莫爾出身貴族,為皇家效力,但仍只是離權力中心甚遠的屬下。大仲馬在書中預言了這類小人物的命運:納瓦爾國王可能丟掉一根羽毛,阿朗松公爵也可能失去斗篷的一角,而他們卻要付出自己的生命。與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的公爵親王們不同,他為了愛情而活。白天他是她的臣民,晚上則是她的主人。為了保護愛人的安危,他被推向了斷頭台。他唯一想要的,是在死後,她的唇還能時不時地貼在他冰冷的額頭。面對愛人冰冷的屍身,在瑪戈的心幾乎要被撕裂的時候,還要強顏歡笑。查理告訴她:「一個人能堅強的面對死亡的悲傷是一種榮譽。」作為王后,她沒有權利悲傷。只能將淒涼的微笑掛在唇邊,祭奠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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