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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 Silence

沉默/ 沈默(台) / 沈黙

7.2 / 123,073人    161分鐘

導演: 馬丁史柯西斯
編劇: 傑考克斯 馬丁史柯西斯
原著: Shusaku Endo
演員: 連恩尼遜 安德魯加菲 亞當崔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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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小胖

2017-03-11 20:50:34

最怕你是沉默的


1.

最初知道《沉默》,是從楊腓力的《靈魂倖存者》。那本書里,楊腓力寫到對他影響至深的日本作家遠藤周作。

期盼了半年,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夜看到了電影。看完電影的幾個星期里,心裡似有很多想說的,卻只能夠寫下一個標題:最怕你是沉默的。

神常常在我們期望祂發聲的時候沉默。翻開聖經,摩西在曠野里牧羊時祂沉默著,約伯在爐灰里哀嘆時祂沉默著,兩約之間的那四百年祂向流離的以色列入沉默著;甚至於當耶穌上十字架,發出「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的呼求時——祂的父在那一刻也是沉默。

我的淚點,是在電影進行到差不多2個小時的時候,耶穌終於在沉默之中發出了聲音。——雖然我不確定,這個聲音出於主人公羅德里格斯的想像,還是神真實的回應。

「上前來,沒關係的。
踩踏我吧。
我理解你的痛苦,
我來到這個世界 就是為了分擔人們的痛苦。
我背負十字架,是為了分擔你們的痛苦。
你的生命現已與我同在。」

在這個逼迫與棄教的故事裡,雖然充滿了絕望的壓抑氣息,但我以為遠藤依然是仁慈的。

說話的耶穌如此溫柔,祂明確地發出了指示:「踩踏我吧」——是的,祂本來就是那道路。

約伯從來沒有得到上帝的指示和解釋,神在旋風中的第一句話卻是:誰用無知的言語,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然而對於約伯來說,這已經足夠。

特蕾莎修女在日記里坦誠,自己將近半個世紀的黑暗與孤獨,感受不到神的同在。

我(們)害怕什麼呢?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落入惶恐的猜想:我的禱告到底是否只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是否只是某種心理暗示與心理安慰呢?

是的,我害怕祂的沉默,害怕苦難之中感受不到祂的同在,害怕苦難過後不能親眼見到祂——若是如此,我一生的選擇與執著,不過是建立在「風聞有你」之上。



2.

信心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信心之旅就像是那個重複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不過我的角色是多瑪,那個小信的、把手探入耶穌肋旁的門徒。

在這一刻,我遲疑又固執地說:「我非……總不信。」在那一刻,我卻謙卑真誠地呼喊:「我的主,我的神。」

所以,我完全能夠理解幾百年前那些受到逼迫的日本村民;更何況,他們的信仰——從一個新教徒的眼光來看,本身就存在著許多雜質,比如對於瑪利亞偶像化的崇拜。可是天主教與新教的差異,在這樣一個為義受逼迫的故事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對於那位時而沉默的神,我們到底知道多少呢?

《沉默》中,殉道的友義村居民一面承受酷刑,一面唱著:「走吧!走吧!到天國的教堂去吧!天國的教堂,遙遠的教堂……」

羅德里格斯說,這地上的生活對於這些日本人來說實在太苦了,「痛苦之餘,他們唯有依靠天國才能活得下去」。

其實,在新約書信里,使徒們也總是以耶穌再來和天國的盼望來安慰所有受到逼迫的信徒。每每讀這些書信,我問自己,這盼望對我是否真實呢?

「神的帳幕在人間」,我們固然需要這樣同在的安慰,不沉默的安慰;「天國的教堂,遙遠的教堂」,我們也需要這樣的盼望,神沉默時的盼望。



3.

如果要給這部電影挑刺的話,我只想說扮演吉次郎的演員長得有點帥。

窪冢洋介把自己餓成皮包骨頭,努力表現出膽小怕事的樣子,卻還是與原著里那個猥瑣可憎的吉次郎相距甚遠。

羅德里格斯在他的第一封信里,寫道初遇吉次郎時的感受:

「我每次想到要把往後的命運託付給像吉次郎這樣的男子,就覺得可笑。不過連我們的主耶穌基督都曾把自身的命運託付給不能信任的人。」





那個不能被信任的人,最為直接的聯想就是主耶穌的門徒猶大。吉次郎的西西弗斯命運之簽正是猶大:不斷地叛主,不斷地棄教,不斷地迴轉,不斷地告解……

他為自己辯護:「我是個生來軟弱的人。我內心就是這麼軟弱,無法像殉教的烈士那樣死去。我該怎麼做才好?如果換成太平盛世,我也會是一個好基督徒。」

他的哀哭讓我也陷入沉默。

長在太平盛世的我,是否算得上是一個好基督徒呢?



4.

踩踏耶穌像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對於羅德里格斯來說,這顯然不僅僅是一個形式。「心裡相信,口中承認」,太平盛世里這麼理所當然的事,對於在逼迫里成長起來的初代教會,常常意味著殉道。

然而,當神甫用腳踩踏那耶穌像的時候,當耶穌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他到底是比從前更加遠離福音,還是更加接近福音了呢?

雞在遠處啼鳴。這一幕多像那位三次不認主的彼得,那位跟從主三年,叫嚷著「我願為你去」、卻發現還不能為主去的彼得……

彼得是我最喜歡的聖經人物之一,寫過一首關於他的小詩:

彼得彼得
你不知道自己的軟弱
你說,我總不撇下你
你說,我願為你去
可是你不知道自己的軟弱
雞啼的早晨,你在那裡哭
我在這裡哭

對我來說,信仰的真實,就是從發現自己裡面的彼得開始的。我越深經歷神,越發現自己裡面原來是一個背棄耶穌的人(彼得),一個逼迫耶穌的人(像保羅)……

棄教後的羅德里格斯再也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司祭了——他問自己,「那個吉次郎和我到底有何不同呢?」

彼得保羅與猶大之間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遇到了復活的耶穌,並被耶穌挽回。

在我最卑劣的事上,遇見耶穌。——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更美好呢?



5.

王安憶的《長恨歌》:

你有沒有看見過卸去一面牆的房屋,所有的房間都裸著,人都走了,那房間成了一行行的空格子。你真難以想像那格子裡曾經有過怎樣沸騰的情景,有著生與死那樣的大事情發生。這些空格子看上去是那麼小,那麼簡陋,幾乎不相信能容納一個晝夜的起居。它們看上去還是那麼單薄,一彎樓梯就像洋老鼠房子的樓梯,就好像經不起一腳踩的樣子。看那一面面的後窗,窗外邊是藍天,有窗沒窗都一個樣。門也是可有可無,顯得都有些無聊。可就是這些木頭和磚壘起的小方格里,有著我們的好日子,和壞日子。讓我們把牆再豎起來吧,否則你差不多就能聽見哭泣的聲音,哭泣這些日子的逝去。讓這些格子恢復原樣,成為一座大房子,再連成一條弄堂,前面是大馬路,後面是小馬路,車流和人流從那裡經過。無論這城市有多少空房子,總有著足夠的人再將它們填滿。這城市的人就像水一樣,見空就鑽。在這裡你永遠不會有足夠的空閒去哀悼逝去的東西,擠都來不及呢。不過那是將一百年作一年,一年作一天那麼去看事物的,倘若只是將人的一生填進去,卻是不夠塞歷史的牙縫。倘若要哀悼,則可哀悼一生。但那哀悼縱然有一百年,第一百零一個年頭,也就煙消雲散。在這城市裡生活,眼光不需太遠,卻也不需太近,夠看個一百零一年的就足矣。然後就在那磚木的格子裡過自己的日子,好一點壞一點都無妨。雖說有些苟且,卻也是無奈中的有奈,要不,這一生怎麼去過?怎麼攫取快樂?你知道,在那密密匝匝的格子裡,藏著的都是最達觀的信念。即使那格子空了,信念還留著。窗台上,地板上,牆上,壁上,那樓梯轉彎處用滑粉寫著的孩子的手筆:"打倒王小狗",就是這信念。

19世紀末,長崎終於有了一家服務遊客的天主教會,神甫們驚訝地發現許多隱蔽的天主教徒從山上下來,他們秘密聚會了240年——雖然在他們的信仰里混合了更多的「雜質」……

幾百年或許依然都是太短的時間。

被主復興後的彼得,對著後來的信徒說:「親愛的弟兄啊,有一件事你們不可忘記,就是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彼得後書3:8)

他又說:「你們雖然沒有見過他,卻是愛他。如今雖不得看見,卻因信他就有說不出來,滿有榮光的大喜樂。」(彼得前書1:8)

如今,這常常是我的感受。

那貧瘠的土壤里,歪歪斜斜地種下一顆種籽,歪歪斜斜地生長著:這就是信心。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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