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代已經過去

我看的第一部關於王家衛的電影自然是「重慶森林」，半途便作罷。之後火得一塌糊塗的的「一代宗師」也讓我感受不到很大的震動。失敗的觀影體驗讓我將這位電影史大師束之高閣，很久都沒有繼續觀摩他的代表作。

然而，坎城名頭的「花樣年華」這次讓我十分喜歡。墨鏡這次的作品深得中國傳統文化精髓-含蓄和留白，以景襯情，加上大量的不對稱構圖，虛焦鏡頭，空鏡頭，遠景調度等技法，烘托出獨有的王家衛人物心理氣氛。

眾所周知，墨鏡的導演風格特色就在於——「情緒」二字。這世上要是王家衛自稱情緒營造能力第二、恐怕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情緒」玩得最好的還是東方文化里浸淫里出來的人。日本名導小津安二郎在「東京物語」里獨具特色地運用了大量含蓄的空鏡頭，在這裡很多隻留對白不現人物的空鏡頭恐怕是法國人和美國人很少見到的。餐廳吃飯一幕，鏡頭在兩人間挪騰閃轉，夾雜食物，手部，面部表情，衣著等特寫，甚是有趣。

墨鏡王還有一絕便是慢鏡頭的運用。影片裡著重刻畫了陳夫人身著修身旗袍去街上買面的情景，華麗雅緻的旗袍（現代性）在古樸的街巷和勞動人民中穿梭，反差明顯，生動地展現了一位近得了風塵，登得了大雅之堂的知性美女形象，十分難得。

慢鏡頭還運用在陳夫人僵持不去酒店見面的場景。王家衛分別透過鏡子和玻璃，展現出女方和男方悵然若失的情緒，非常厲害。陳夫人最後呆坐在空蕩的房間裡，沒有煽情配樂的情況下便淚滴縱橫，單憑這一點已經可以秒殺大多數好萊塢規則下的愛情片了。

王家衛在影片中借梁朝偉之口說出了他的心聲，大致意思是——我並不知道他們當初是怎麼發展到出軌的，現在我知道了。感情就是這樣，可以是倏忽之間，也可以是日久生情，毫無緣由。類比可以參照張愛玲原著「色戒」裡的「倏忽」之愛。梁朝偉和張曼玉顯然開始認為雙方只是朋友不會越界，但異形間難以名狀的情愫在帥哥美女的刺激之下終究還是發展了起來。

這部電影在情感上的精妙就在於，把某個特定時代裡的人物骨子裡的道德保守和外在的感情需求間的矛盾通過電影鏡頭表達了出來。比如那次雨夜，兩人尷尬地站在雨簷下方，男女主人公的每一次欲言又止和沉默都是非常明顯的鏡頭語言。

王家衛祖籍來自大陸上海，作為香港導演中獨樹一幟的人物，王家衛個人的電影風格也可以說傳承於大陸的文化氛圍。電影裡的大時代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的香港，彼時大陸已經被共產，解放前的一批知識分子各奔東西，去了美國，台灣，香港，東南亞和新加坡。電影裡的人物來往於日本，美國，新加坡和香港，在租房和酒店間流轉，均暗示著人物主角的「無根性」和時代的變遷。「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因此不僅僅可以被看做情感的流逝，還有一個華人世界的流逝。

新加坡東南亞象徵「梭羅河」這首配樂可以看做這個華人世界逝去的留戀，第一次聽「梭羅河」是黃秋生在「太陽照常升起」裡的原唱，也可以看做是姜文對於文革時代的特殊留戀....

影片多次用符號（鐘錶，從未露面的出軌男女）來隱喻時間的流逝和人物的缺失感，使得影片增添了獨到的氣質。大量有趣的細節值得細嚼深挖，周假借陳先生點的老上海「花樣年華」把本片的懷舊，傷感，曖昧情愫推向了高潮。「夜上海」原唱周璇等老上海的符號在這裡得以。體現結尾的前法國殖民地柬埔寨和配樂法國歌元素似乎為本片的坎城之旅造勢很大。

突然插入的懷舊技法-黑幕配字可以說是點睛之筆——「那個時代已經過去」。那個動盪，女性地位歧視，道德倫理束縛，下雨的時候巷子裡可以聽見水滴落下聲音的時代，已經過去。無法重合和挽回的時光永遠都是藝術表現的經典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