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樂之城：情懷的療傷藥，夢想的清醒劑

我一直不敢相信達米恩·查澤雷是個30齣頭的年輕後生。

《爆裂鼓手》那種成熟的節奏和極強的張力，《愛樂之城》那種對電影史的娓娓道來，在我想像里應該是個滿臉滄桑的大叔才對。

而且，他弄出來的電影都是關於失敗與掙扎的故事。這哪裡像一個初出茅廬、一帆風順的嫩頭小子眼睛裡的世界與人生呢？

恩，這大概算是我的偏見。

我想，之所以有如此偏見，大概是因為我對達米恩的電影偏愛太甚。《爆裂鼓手》魔鬼導師弗萊徹的形象刻骨銘心，密集鼓點敲打出來的偏執與瘋狂勁兒更是讓人拍手稱讚。到了《愛樂之城》，達米恩的鋒芒好像略有收斂，從音樂到劇情都顯得浪漫溫柔。不過，這一次他又將情懷做到了極致。

Cityof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當《星空之城》的鋼琴前奏響起，濃濃的懷舊味道就四散開來。

歌舞片《西區故事》《瑟堡的雨傘》《雨中曲》等經典橋段輪番上演，女主米婭宿舍牆上貼著英格麗·褒曼的海報，她在好萊塢80年代的塗鴉牆「YouAretheStar」前駐足，她和男友去影院看的是1955年的《無因的反叛》。

一瞬間，導演帶領我們穿越了時空，我們彷彿不再置身於人工智慧、大數據充斥的21世紀，回到了「從前慢」的日子，黃金時代在音樂里復活了。

男主塞巴斯汀與女主米婭在浩瀚的星空裡自在飛翔、翩翩起舞；爵士樂被大家喜愛並尊重；觀眾可以在影院裡安靜地欣賞電影……

可是音樂停了，夢也醒了。他不願意按老闆的要求彈奏《JingleBells》，結果被炒了魷魚；她堅持自己出資排演獨角戲，結果受到冷嘲熱諷，慘澹收場。這兩個可憐的人兒，在追逐理想的路上歷經坎坷，碰的頭破血流，縱使互相鼓勵，也無法驅走現實的寒意。

在他人看來，塞巴斯汀的爵士夢不切實際，「如果都沒有人聽，你還怎麼拯救爵士？」米婭面試無數，但她的才華根本就得不到重視，評審老師可能因為要一塊三明治就粗暴打斷了她的表演。

抱著一把木吉他淺吟低唱，顯然不是飆高音的對手；外表普通的演技派也很難有「小鮮肉」的天生優勢。時代變了，願意耐著性子聽音樂、看錶演的人越來越少。《愛樂之城》與其說是追逐夢想的詠嘆，不如說是追憶往昔的舊夢。

把過去想的很美，不是某個導演的突發奇想，不是男女主角的無病呻吟，而是當下整個社會的症候。大家緊緊抓著過去，其實是對現在和未來缺乏信心。

在中國，塞巴斯汀與米婭是掙紮在北上廣的80、90後；在好萊塢，塞巴斯汀與米婭是懷揣明星夢、眼含辛酸淚的少男少女；在全美，塞巴斯汀與米婭則是希望重建美國昔日榮光、卻又面臨重重危機的政府和公眾。

筷子兄弟的《老男孩》、九把刀的《那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當年都狠狠地戳中了我們的淚點，因為這裡面有80後們愈加熾烈的集體鄉愁。在社會淘洗下，曾經心高氣傲的他們也漸生歲月匆匆、理想遙不可及的傷感。

查澤雷也是一樣，在數位當道的如今，他堅持用膠片拍攝，向流金歲月裡的歌舞片致敬，他深知911、次貸危機之後，美國人已經被經濟低迷、暴力犯罪、恐怖主義折磨的疲憊不堪，對表里不一、首鼠兩端的政客厭煩透頂，回到純真陽光的年代是大多數人的願望。

幾年前，奧斯卡把最佳電影頒給了一部偽默片《藝術家》，這一次主打懷舊牌的《愛樂之城》又斬獲6座小金人。這不是電影藝術的勝利，而是時代情緒的反彈。

即便這樣，在很多人眼裡，《愛樂之城》還是顯得情節簡單、故事蒼白，有「戲不夠、歌來湊」的嫌疑。是的，導演不想在情懷之外添加太多的枝蔓，他用優美流暢的音樂劇形式，講了一個老套又純粹的故事。可正是這個簡單的故事和反覆吟唱的主題音樂，不斷撞擊著我們需要撫慰的心靈，讓我們得以再做一次甜蜜又苦澀的「白日夢」。

電影最後，沒有像《醉鄉民謠》那樣刻意渲染凡人對命運的無力感。米婭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塞巴斯汀也開了一家JAZZ酒吧，他們的理想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實現，眼看就要成為華麗麗的大團圓勵志劇。

不過且慢，達米恩可不是僅僅想著賣弄情懷、騙取眼淚的俗人。他安排米婭和塞巴斯汀多年後在酒館裡再度重逢，遺憾的是這時候她已經嫁作商人婦，聽完一曲，各自離去，沒有反轉，沒有驚喜，有的只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慨嘆。

為了理想，他們遺失了曾經純真的愛情，就像《爆裂鼓手》裡的少年安德魯，為了成為頂級爵士樂鼓手，拼的遍體鱗傷一樣。泯滅了人性和愛的成功，只是徒有驅殼的「樣子貨」。對理想的反思，大概才是達米恩·查澤雷想要表達的真意。

善於聯想的我突然想到川普的奇葩政策，為了重塑美國的榮光，在美墨邊境修長城，推行「限穆令」……可是這樣做，贏了又如何？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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