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面目

電影的暗示的指向是復仇（Revenge），但也可以認為是女主蘇珊的心理暗示，我更傾向於後者，因為如果按照復仇的方向進行解讀並沒有可靠的證據足以支撐。

蘇珊的前夫愛德華的自我剖析來自兩人之間失敗的愛情，如果只看到蘇珊打掉孩子後在車中投入霍頓的懷抱時候無名指上的婚戒，那麼這個故事便會失之偏頗。比如愛德華在小說中反覆提及的「軟弱（weak）」，在蘇珊的回憶中也被愛德華說起，但兩者間有所差異。如果小說中妻女的被害源自小說人物托尼的怯懦，那麼現實中被蘇珊打掉的孩子是否恰好印證了這個說法（weak）呢？

愛德華的小說包含了很多問題，這些問題實際上是一種曲折的表達，也正是人類情感的複雜之處。實際上，蘇珊能夠讀得懂這個故事全無意外，因為無論謎面多麼複雜也都是謎題的包裝，而蘇珊正是謎題本身。如果蘇姍在現實中「再也無法正視愛德華」的源頭是這個孩子的話，那麼另一個謎題愛德華二十年來消失人海的源頭又是什麼？一個關於怯懦的故事很明顯並非意在職責蘇珊「殺掉孩子」這件事這麼簡單，儘管小說很明顯說明了這是兩人之間的隔閡之一。但同時應該看到，無論是故事中的托尼還是現實中的愛德華，他們聚焦的所在無不是指向自身的缺陷，也即「weak」——無力保護家人與愛人的軟弱。

從蘇珊的回憶中可以看到當初的愛德華，一個才華不彰卻充滿幻想的青年，偏偏還有著這個年齡常有的自負。在不諳世事的年紀做些糊塗事大體上也可以無可厚非，但對於「夢想」的執念令其失去了愛人，這樣的現實不能說不殘酷。由此可見，中年之後的愛德華回首往事的時候，大概能夠想到的不再是愛人向別人投懷送抱時候的無力，而是對自己罔顧現實的固執的反省——在天主教的教義中，字面上的「軟弱」有多種解讀，而不能正確認識現實本身作為一種事實上的「逃避」同樣是一種「軟弱」。這和故事中托尼任憑歹徒帶走妻女而無力拯救源出一理——歹徒就是歹徒本身，和後來者霍頓並無絲毫干係，小說是愛德華的自我解剖而非血淚控訴。

現實中的「軟弱」令嬡德華盲目堅守行「逃避」之實，在蘇珊的回憶中，甚至將自己得不得志歸咎於愛人的不理解，這恐怕才是多年之後他遲遲不敢相見的根源所在。畢竟從自己的角度上看，蘇珊之後的墮胎與出軌無不是自己發揮了推手的作用。故而小說中女兒的一併慘死之後，托尼歸咎以自身的依據正是處於這種負罪的心理，其映射的「不可原諒」者並非蘇珊，而是自身。

蘇珊的悔恨是其自身的行為與信仰的背道而馳，其選擇墮胎的背後是斬斷與愛德華的一切關聯，其母親的曇花一現不過是敘述上的累贅，全片實際要講述的重點在於「殺害」而非「背叛」，或者說，其出軌的本質是實現「殺害」的手段——而這個目的達到了。愛德華就此一去二十年，當人生在時光的積累中足以產生智慧的時候，這個幡然悔悟的男人用一本遠方的書表示了歸來。

在傳統眼光看來，這樣的情況下「應該」的處理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來」為最佳，但不能忽視的情況是，在天主教的傳統里素來有兩個傳統：「懺悔」和「救贖」。和我們做錯了事情求人原諒不同，教義中的諒解具有更為深刻的意味——凡是錯誤都要付出代價，是否得到諒解是前提。故而「救贖」的意味是這樣的過程：誠懇地對自身作為的懺悔、真實的原諒、不能免除的代價。

所以當蘇珊打掉兩人的孩子的時候，對愛德華而言意味著的不僅僅是愛人這一層面的（守護者）位置的缺失，同時也是子女層面（守護者）角色的剝奪。所以當多年後蘇珊和女下屬談起往事的時候，她的形容是「不可原諒」和「殘忍」，強調的重點無不落在後者的「剝奪」這一層面上。這是兩人通過一部小說便能建立溝通的認知前提，有了這個前提之後，才能將蘇珊和愛德華兩人在之後準備見面的事實做正確的解讀——不是「舊情復燃」的狗血劇情，而是完成「諒解」（也可能是互相諒解）以求得到「救贖」，至於代價，愛德華的小說中無時無刻不在的痛苦可以視為一種支付。

但也有人說道愛德華最終的「歸而不來」，以及蘇珊赴約之前的洗盡鉛華，認為兩人之間至少於蘇珊而言會因悔恨而「回心轉意」。除了膚淺我還能說什麼呢？即便再不了解女人，也不會有誰能相信這種事情的發生，「悔恨」的背面暗含「羞愧」，有這個前提橫亘在兩人之間是無法發生愛情的。更不要說洗盡鉛華的蘇珊（一個細節是她拿掉了婚戒）容貌依稀從前的暗喻，與愛德華溫存往昔的回顧未必不是她心有所慮的象徵。正如全片的結尾，那個「歸而不來」的愛德華，何以成了久候不至的「戈多」呢？

全片的趣味，也正在於此吧？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