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你之前，我不懂哀愁的滋味 / 情人

《情人》我看過兩遍，已經不記得第一遍是什麼時候。很多情節都忘記了。

上次看《情人》的時候人不多，只有5個人來，我和林燕在電影最後哭得有點泣不成聲，蕾蕾，Vicky, Nancy和Harry都略帶尷尬的看著我們。

我去到故事的發生地西貢，是在2012年的2月。成都的天氣一如既往的潮濕陰冷，而越南的陽光明亮到晃眼。

在我們坐獨輪橫跨湄公河的時候，當時覺得一轉頭，就能看見珍·瑪奇站在船頭，兩條辮子垂在肩頭，戴著的那頂淺紅色的男帽，穿著母親的舊連衫裙改的裙子，雙肘支在船舷上。烈日炎炎。

梁家輝正穿著擦得鋥亮的棕色皮鞋跨下他的黑色老爺車，一身白色柞綢西裝，穿過紛亂的雜物和一群戴著笠帽的當地人，走向她。這個翩翩富家公子，遞上香菸的手，明顯的顫抖著。

心底有點遺憾，這時的輪渡因為有了遮擋，和電影中他們坐的輪渡已經大相逕庭，那種曝露在烈日下，儘管戴著帽子，額頭上的頭髮絲還是被汗水浸濕，貼在前額上。熱浪襲來，反正無處可逃，索性泰然的頂著烈日，看著波光粼粼的湄公河。那樣的體驗不會再有了吧。

只是慶幸我在看到湄公河之前，先看了這部電影，否則，湄公河就只能是湄公河。

剛開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每一個眼神都帶著絲絲膽怯甚至諂媚。當他說「I like your hat, it’s original. 」「And you are pretty, you can do anything you like.」像是被扔進湄公河的石子，咕咚一聲，然後沉默著。所以當她回「你是誰？」的時候，他幾乎是一臉驚喜的自報家門。

梁家輝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34歲，劇中的角色，是32歲。珍·瑪奇劇中的角色是15歲半，拍戲的時候她18歲。這部電影是杜拉斯的傳記改編，回過頭再看，故事發生的時間大概在1930年，那時候的杜拉斯還不叫瑪格麗特·杜拉斯，叫瑪格麗特·陶拉迪歐。

壯闊美好的湄公河做為開篇，還有誰能寫得比杜拉斯還要好呢？

「這樣一個戴呢帽的小姑娘，佇立在泥濘的河水的閃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孤伶伶一個人，臂肘支在船舷上。那頂淺紅色的男帽形成這裡的全部景色。是這裡唯一僅有的色彩。在河上霧濛濛的陽光下，烈日炎炎，河兩岸彷彿隱沒不見，大河像是與遠天相接。河水流滾滾向前，寂無聲息，如同血液在人體裡周流。在河水之上，沒有風吹動。渡船在馬達是這片景色中發出的唯一聲響，是連杆損壞的赤膊舊馬達發出的噪音。還有各種不同的聲音從遠處陣陣傳送過來。其次是犬吠聲，從隱蔽在薄靄後面的村莊傳出來的。」

當時邀請我們去越南的，是一個在越南創業朋友。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高端旅行的經歷，每天出門都有司機和翻譯，我很喜歡當地的冰咖啡，因為不會越南話，翻譯每天都去給我買2-3杯。為了讓我們深入當地人的生活，我們還去了司機家裡吃飯。

典型的越南農村，車子開在顛簸的土路上，有孩和狗在後面追。經過其他人的家門時，無論老小都毫不避諱的看著我們，即使都是黃種人，我們也是外國人。我們沒有被陽光青睞過的黃銅色的肌膚，和這些在烈日下穿著短衫短褲奔跑的滿臉好奇的小孩相比，炎熱的氣候讓我們帶著一臉的疲累和孱弱的病態。

門口有大大的香蕉樹，地板是普通的米黃色瓷磚，擦得很乾淨，一家老小都是隨意坐在地板上。

當晚作為客人的我們和男主人在他家唯一的茶幾上吃飯，越南農村女人的地位比較低，司機的母親，老婆和女兒帶著大概4歲左右的兒子坐在地上吃飯，碗碟餐盤也都是放在地上。這讓當時坐在茶幾旁的我內心複雜又帶點心虛。

那只是幾年前的胡志明市，可是80年前的西貢是什麼樣，我們只能通過杜拉斯的文字和讓-雅克·阿諾為我們提供的視角來看。

這是一個塵封了50年的故事，杜拉斯直到70歲才寫《情人》，講述了她與一個中國北方男人的愛情故事。當得知這個中國男人已經死去以後，還寫了《中國北方的情人》。

他們兩個，一個是有錢沒地位的中國人，一個是有地位沒錢的法國人。相遇在一個愛上黃種人比因為錢接近他們更為可恥的時代。

杜拉斯是一個特立獨行,充滿魅力又十分真誠的傳奇女子，我想這也是大家愛她的原因。

她遇到她最後一個情人的時候，她70歲，而他，27歲。他陪她走完了她的人生，成了她最後的情人。那個堤岸男人，是她最初的情人。

我們在她的書中可以多少看出她的直白與獨特。

即使她認為他有許多女人，她卻喜歡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喜歡混在這些女人中間不分彼此。

她說「他把我當做妓女，下流貨，他說我是他唯一的愛，他當然應該那麼說，就讓他那麼說吧。他怎麼說，就讓他按照他所說的去做，就讓肉體按照他的意願那樣去做，去尋求，去找，去拿，去取，很好，都好，沒有多餘的渣滓，一切渣滓都經過重新包裝，一切都隨著急水湍流裹挾而去，一切都在慾望的威力下被衝決。」

慾望有什麼不好的？對這個人深入骨髓的戀慕和渴望，不就是愛嗎？

她坦誠的講起了家裡的貧窮，母親的虛榮，哥哥的暴戾，弟弟的懦弱。毫不保留的讓我們走進的她的生活。作為一個白人家庭，又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被其他白人排斥。又是如何吃力的撐起自己可憐的自尊。

父親早逝，母親因為圍海造堤失敗而傾家蕩產的打擊而一蹶不振，對長子皮埃爾盲目的偏愛，對次子和女兒近乎徹底的忽視。這個女孩像野草一樣生長，她的衰老從18歲就開始了，有些衰老是一蹴而就的。

只要有母親與兄弟在場，她也不再當他是情人，他只是一個為他們買單的肥鴨。她一家人對於她的堤岸情人既索取又是排擠和看不起。讓他努力的友善變成了自取其辱。我深深同情Tony(梁家輝)的那份被屢次踐踏自尊的境遇，我也同情Jane(珍·瑪奇)，因為這些帶給愛人的傷害，會像一個擺脫不去的夢境，穿越時空而來。

記憶帶來塵土飛揚的大街的味道，依稀記得的聲音，耳鬢廝磨的溫存，將她帶回那僅僅用百葉窗與喧囂大街隔絕的小屋，屋子裡滿是灰塵的味道，有已經乾死的植物，大街上小販大聲的叫賣，急促或拖沓的腳步，依然如舊。

這記憶就像是席捲一切的湄公河，表面波瀾不驚，可是途經的東西，都被掃蕩，一併帶走。

這是一份禁忌之愛。被各取所需的外殼包裹住的，兩顆無力又無奈的心。

她很清楚「我發現，要他違抗父命而愛我娶我，把我帶走，他沒有這個力量。他找不到戰勝恐懼去取得愛的力量，因此他總是哭。他的英雄氣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父親的金錢。」

所以我要讓你說「我來這兒是因為你的錢，由渡輪遇見你那刻開始，我心中想的只是錢」然後再自欺欺人的補上一句「You are a whore!」

可是所有的偽裝，都是徒勞。

正如你一眼看透我的心虛，正如我一眼看透你的窘迫。

當輪船離岸，當她看到他的汽車遠遠的停在角落。她抬腿踩在欄杆上，依舊是雙肘支在船舷上，像初見時一樣。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因為她也同樣在凝視他。

輪船漸行漸遠，慢慢的看不到車子的蹤影，但我知道那個車一定在原地停了很久，車窗後的那張臉，一定是傷心欲絕。

在輪船橫渡印度洋的某一個晚上，她在甲板上，突然飄來蕭邦圓舞曲，那晚海面平靜無風，音樂突然響遍四週，她開始痛哭，這一份她從不承認的愛情，那段曾經流失的愛情。就似流水經過沙地般，瞬間消失。

這段情終被她重新發現，在大海上，音樂飄揚時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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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lenna（來自豆瓣）
來源：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8430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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