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遺憾，不足以談人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本片是一部作者電影。無論是從影片的選材——日漸式微的爵士樂，還是從展現的形式——沒人再拍的歌舞片，還是從電影與導演的關係——作者的第二部正式長片看來，這都是一部作者藉以表達自己的觀點，展現自己的偏好的電影。只不過鬼才達米恩薩澤爾雖然年紀輕輕，卻熟諳如何在商業和藝術、共性與個性之間掌握平衡的技巧，以致於這部電影雖然有著個性的核心，卻也能同時在商業上獲得廣泛的群眾支持。

這部電影表面上講的是愛情故事，一對靈魂契合的青年男女，在逐夢之都洛杉磯起承轉合的故事。但在愛情線索的表象之下，我們看到的是作者對於追夢人生的態度。說到底，這個故事講的是人生。

Seb和Mia，都是小人物，都有大夢想，兩人因彼此相知而相愛，又因互相成全而分開。分開後雖然各自成就夢想，卻在夢想圓滿的同時，又在重逢時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自己人生的遺憾。很多人都說影片最後那十分鐘，是全片的神來之筆，在看過三遍之後，我也依舊深以為然。Seb和Mia的重逢，定情一曲中的夢幻種種，實際上都是具象化的人物情緒。兩人心中未曾觸及的那份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實實在在的展現在了彼此的心裡，展現在了觀眾的眼中。

Seb和Mia，她懂得他的執著，他珍視她的才華。無論是從審美情趣的契合，還是人生目標的導向，這兩人都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能懂得對方的人，是彼此理想的靈魂伴侶，卻在追夢的道路上不可避免的走散，而這在導演眼裡，是每一段追夢人生必然的遺憾。Seb在與Mia分別時說：「實現夢想的機會來了，你必須付出你的一切去努力爭取。」我曾經一度不明白為什麼在Mia就要實現夢想的時候Seb會選擇分手。而在《爆裂鼓手》裡，似乎又找到了導演想要給出的答案。為了專心打鼓，Andrew向女友提出分手時說：「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會花很多時間來練習打鼓，時刻想著打鼓，而你會抱怨，抱怨我沒有陪你，沒有想你，與其眼看著這一切發生，不如我們現在就分手」。導演其實是在通過電影中的角色一次次告訴我們，夢想與愛情其實不可兼得。夢想越大，付出的犧牲就越大。而愛情的脆弱，擔不起這份夢想的重量。越是完美的愛情，就越擔不起。

可是，要追求夢想，就必然會承擔這份人生的遺憾。Mia在試鏡時動情的吟唱著「向那些做夢的傻瓜們而致敬」，那僅僅是為了姑媽而唱嗎？不是。那些破碎過的心靈，那些迷茫過的人生，那無數次的在迷茫與堅定、捨棄與執著、心痛與欣喜之間的混亂顛簸的生活瞬間，都不僅僅是某一個人所獨有，姑媽有，Seb和Mia也有，整個好萊塢乃至全世界每一個角落裡的每一個為了電影夢音樂夢各種夢而執著努力顛沛流離過的人都有。那些做著夢的傻子們啊，天知道為了實現夢想，哪怕只是一個機會，犧牲過什麼，又付出過多少。

在片尾的十分鐘裡，導演通過誇張的濃縮式閃回讓我們真切地看到Seb和Mia錯過了怎樣的美好人生，這幻境中的假設不僅令當事人感到難以承受——Seb沉浸在曲中的回憶裡久久不能自拔，而Mia在聽完一曲之後即可便要起身離開，然而終究在離去之前忍不住回望那個唯一的可能成就自己愛情與理想的圓滿人生的男人——就連螢幕下的我們，也能感受到那份失落的痛楚——彷彿是心間永遠缺下一塊，留給了離別時的那句「我將永遠愛你」。這份夢幻有多美，這份失落就有多深，男女主角的人生遺憾就有多沉。

本片雖然採用載歌載舞喧譁熱鬧的歌舞片形式，內容卻令人意外的轉向一個充滿遺憾的結局。導演薩澤爾沒有如觀眾們強烈期盼的那樣給出一個歌舞片式的完美收尾，而這卻正是成就了本片的高明之處。正如之前所說，導演借用片中的愛情故事，實際上講述的是他眼中的追夢人生。夢想與愛情，是兩個巨大的主題，在每一個人有限的生命里，能求得其一已經需要萬般的幸運與百分的努力。Seb和Mia也不例外。如果兩人的結局真如閃回中那樣美好，那麼本片也不過是芸芸好萊塢眾多庸常的愛情喜劇中的一部——如夢似幻般美麗卻離震撼人心很遠。而正是這個有得有失悲喜交織的故事，貼近了我們尋常生活難以圓滿的現實，當我們看到Seb和Mia的喜怒哀樂，才能更好地感同身受，才會為這圓了的夢想和缺了的愛情去哭去笑，才會被這夢想人生真實的沉痛之美所深深打動。

畢竟，在你我真實的人生里，遺憾是最尋常而又最深刻的痛與美。而未嘗過遺憾的人，也不足以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