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施虐的人總是輕易的放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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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風猶在耳（來自豆瓣）
來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12961604/


剛看了原版電影《西西裡的美麗傳說》。

原本想將其當做週末下午一部唯美減壓情色片來看的，哎！沒想到又是一場人心的大陰暗與小光輝的角力。驢得水帶給我那種悲哀感再次襲來，認真寫一下觀後感吧。

電影的開頭充滿陽光的味道，十三歲的少年雷納多擁有了生命裡的第一輛腳踏車，迫不及待的想融入「自行車幫派」里。他第一次見到美麗的瑪蓮娜，撩著波浪狀黑亮的秀髮，穿著時髦的短裙和絲襪，踏著充滿誘惑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來到了西西里島上寧靜的陽光小鎮。他也隨著其他同伴一起，騎車飛馳在小鎮街道，只為多看一眼那個美麗的姑娘，哪怕對方根本不會報以一個眼神或微笑。

我猜少年郎們或許都是通過情竇初開成長的吧。喜歡的那個人，是因其美麗，可愛，活潑還是勇敢，後來的你說不清楚。只記得當時，她的一舉一動總能牽動你的目光，她的一顰一笑總是令人心折神往。你會幻想和她在一次，在各種美妙浪漫的情景里，你總是英雄的形象保護著她……好吧，如此這般純潔的描寫我都手抖了，因為接下來的畫面告訴我，不管男人還是男孩，幻想到最後都是以睡美人作為ending的！可惜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怎麼不早點讓我知道呢（笑）。



雷納多就這樣情不自禁的掉進了瑪蓮娜所掀起的漩渦之中，每日騎著單車，穿梭在小鎮的各個角落，搜尋著瑪蓮娜風情萬種的身影，甚至不由自主的開始跟蹤，窺視她的生活，對那些嘲諷她的女人、開著她下流玩笑的男人施加少年式的報復。在那隻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看到瑪蓮娜身著睡衣聽著音樂搖曳的倩影，跟著少年的荷爾蒙一起，產生最真實、最美好的情慾幻想。

其中雷納多去買CD的橋段，尤其真實可愛。他不知道那女子聽的是什麼歌，只隱約記得兩個詞以及不成曲的調子，卻急著去尋找並擁有。他甚至不理解那歌好聽在哪裡，可他還是心滿意足的播放起來，然後沉浸其中繼續他停不下來的幻想。

然而，透過雷納多的眼，我們也看到了瑪蓮娜掉進了越來越黑暗的處境之中。甫一開場，她就因為年輕貌美而沉默在週遭的取笑里，只是那時她還不需理會，畢竟有個做教授的父親和三軍在外的丈夫。但自從她的丈夫在戰爭中去世後，她變成了一襲黑衣的寡婦，那些上前表達哀悼的人們，眼裡的輕蔑與慾望卻露骨起來。

隨後瑪蓮娜的出場，她走在廣場上的畫面，非常類似《陌上桑》裡的秦羅敷：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男人們爭先向她獻著慇勤，又在背後肆無忌憚的意淫著，在女人們的眼中，從不言語的瑪蓮娜卻是個不折不扣會勾引男人的禍水。

瑪蓮娜在經歷喪夫之痛後，又在一場誤會中被人以與有婦之夫有染告上法庭，那個肥頭大耳的律師向人們喊著「她只是錯在長得太美」，轉身便無視她的眼淚要她肉償。沒有人可以為她做主。人類的劣根性在於，如果犯法不會被判罰，那些壓抑的黑色慾望可以毀滅一切。鎮上的流言四起，沒人願意給她提供工作，父親死於炮火後，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連一個衣衫襤褸的小販都可以因為一塊麵包輕薄瑪蓮娜，美麗居然真的成為了罪過。

我看到她臉色蒼白的剪去自己一頭長髮，看到少年在偷窺到帶著食物前來的軍官對瑪蓮娜釋放淫慾時留下的眼淚，看到他親手敲碎曾經虔誠許願希望可以保護瑪蓮娜的雕像，我以為這就是結局。

但故事總比想像更精彩、殘忍。
在那樣黑色的夜晚過後，瑪蓮娜彷彿重生一般，將短髮染紅，穿上高跟鞋，一改過去的低眉順目，用睥睨眾生的姿態穿越人海的晦澀陰暗，坐定，翹腿，叼一根煙於唇間，四下便倏忽忽如游魚搶食般湊來十幾隻握著打火機的手，眼裡全是看破滄桑之後的凌厲，美艷不可方物。被煙霧模糊的熱淚落不到地上，只能嚥回心裡。

戰爭結束了，女人們終於有合適的時機泄憤報復。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顧生死一般拖著瑪蓮娜姣好的身體滑過粗糙的臺階、地面，然後使出對待敵人都不曾有的全身力氣將瑪蓮娜往死裡踐踏，以「蕩婦」之名剪碎她的頭髮，把一個美人的身體摧殘到毫無美感。咒罵著，那些曾經對她垂涎三尺的男人們，只是圍觀，甚至互相攔阻，即便是一直欽慕她的男孩雷納多，在那樣慘烈的場景中只會渾身顫抖的痛哭，什麼也沒做。

我看到這裡，又一次產生極度悲哀的強烈憋悶感，上一次是看《驢得水》中一曼抱著自己被剪碎的短髮聲嘶力竭的吶喊著躲到桌下的那一刻，兩個場景的共同之處是，你們一邊說她是蕩婦，一邊又把她扒光給眾人看，如此醜惡。

想到明清時期專門為了懲罰失貞女子的手段，騎木馬遊街示眾，唾罵她們無恥，然後用百倍無恥的目光姦淫她們的身體；

想到民國電影明星阮玲玉，一生坎坷遇人不淑沒有達到她，卻在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一死何足惜，人言可畏矣」；

想到尤三姐，天性風流豪爽如男兒，在那個時代里，被冠上「恐怕只有府門口的石獅子是乾淨的」之惡名，被心愛之人厭棄，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只可惜瑪蓮娜只是最平凡的女人，沒有那份剛烈，只能任由零落成泥碾作塵，苟且偷生在這不公的世道里。導演安排的結局是，當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瑪蓮娜畏縮地離開西西里，又在一年後與傷殘的丈夫重返小鎮，面容憔淡，穿著樸素破舊的居家服提籃去集市買生活瑣物。女人們竊語「她眼角也有皺紋了」，「腰也粗了」，然後向她問候「瑪蓮娜夫人早安」，或許她們終究內心不安吧，熱情的送她衣服不肯收錢，但這份內疚卻是建立在喪失了美貌與自信的瑪蓮娜身上。


借用妙玉的判詞：「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西西裡的美麗只能是傳說了。

施虐的人總是輕易的放過了自己。「祝你好運，瑪蓮娜夫人」，少年用鄭重署名的信告知了瑪蓮娜丈夫真相，以及他沒敢也永遠沒機會說出口的愛意。


「歲月匆匆，而今我愛上過很多女人，當她們緊緊擁抱我時，問我是不是會記掛著她們，我相信我當時的心裡是會的。但唯一我從來沒有忘記的，是一個從來沒有問過我的人，她就是瑪蓮娜。」
——雷納多

那些年少過往，如煙縹緲。

小心的憐惜，虔誠的祝願，深刻的痛。

舊時光已經走遠，誰心裡沒有住過那樣一個人。

傷害過，原諒過，那些難忘的人永遠在回憶裡，用我們再也無法企及的姿態，遠遠的望。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