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與愛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引號內引自原文）

三個女人，因一本小說而相聯，時空交錯的故事。

三個女人從清晨到傍晚的一天。

這一天像過去生命中的任何一天，充滿了掙扎、絕望和愛。

「紐約，喧囂的、在無情的衰老中落入無底深淵的紐約，總會出現幾個像這樣的夏日早晨；它們顯示新生命的力量，堅定不移地湧入到每一個地方，以致幾乎到了可笑的地步，就像一個承受著無盡的、駭人聽聞的粗暴對待的卡通人物，卻總是毫髮無傷地出現，準備承受更多的災難。」

1923年的維吉尼亞•伍爾夫，受嚴重的精神衰弱症影響，正在構思她的新作《達洛維夫人》。這也是她的最後一部小說。伍爾夫最終選擇了自殺。她揣了兩塊石頭進口袋，投河了。

還沒寫成《達洛維夫人》的伍爾夫因為病情嚴重被丈夫帶到倫敦郊區療養。她在和世界較勁，和僕人較勁，和日常的生活較勁。

雖然在郊區枯燥無味的生活令伍爾夫病情轉好，但她渴望的是刺激而危險的倫敦。她知道回到倫敦，自己的病情會復發，她終有一天會選擇自殺，但她仍要會倫敦。

她選擇直面生活。

她選擇自己手握選擇權。

1949年的布朗太太，是《達洛維夫人》的讀者。她過著中產階級的標配生活，有工作收入穩定的丈夫和一個兒子，以及即將降生的另一個孩子。

她的丈夫是戰爭中的英雄。他從戰場回來後，選擇了她。不起眼、只知道讀書的她。

她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可她想逃離這一切——丈夫、孩子、主婦的日常。

「一時間她只想離開——不要傷害他，她永遠不會傷害他——她只想不受約束、不受指責、沒有責任。」

有的人天生適閤家庭生活。有的人天生不適合。

布朗太太顯然是後者。可在那個年代，她覺得自己沒有奢侈的選擇權。

布朗太太想要解脫。她不顧在車後大哭的兒子，帶著足夠量的安眠藥到了一家賓館。

一家沒人認識她、沒人定義她的賓館。

「你到旅館去，就離開了自己生活中具體的一切，進入了一個生死兩茫茫的地帶，一個乾淨的白色房間，在這裡，死亡就不顯得那麼奇怪了。」

在自殺前，她拿出了《達洛維夫人》接著讀。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手中握著選擇權。她可以選擇死亡，也可以選擇活著。

可能到來的死亡給了她生的希望。

她選擇活著。

在生完第二個孩子後，布朗夫人離開了家，離開了她的兩個孩子和丈夫。如果她仍被困在這個看似美滿的家裡，她一定會自殺。所以，她選擇離開。

拋棄了原有生活的一切，也要活下去。

這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她熱愛生活，絕頂地愛，至少在某些時候是這樣。」

1998年的克拉麗莎，被詩人好友理察稱為「達洛維夫人」。她忠實地守護著理察，那個滿腹才華、患有愛滋病的雙性戀理察。克萊麗莎曾瘋狂地愛著理察，但理察還有他健美的男友。理察不願放手，兩個人他都愛。後來，兩個人都離開了他。

「他和一個已經淹死卻依然坐在王位上的女王一樣，瘦骨嶙峋，威嚴高貴，卻也同樣愚蠢。」

克拉麗莎和同性伴侶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可她卻從不曾放下理察。

她仰慕的是理察的才華，仰慕的是理察對世俗嗤之以鼻的態度，仰慕的是理察荒謬而瘋狂的生活。

這些，她都沒有。

克拉麗莎只是普通人，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

「克拉麗莎不會自殺，應該是一個比克拉麗莎更有才智的人；應該是一個傷感和具有足夠的才能去拒絕世上的誘惑、世上的茶杯和衣服的人。」

理察獲得了詩歌界的一個重要獎項。克拉麗莎興沖沖地要為理察舉辦派對，她忙活了一天。

去理察的公寓接他時，他跳樓了。當著她的面。

「我們的生命似乎會有那麼一個時刻突然綻放開來，給與我們所期望的一切，誰都知道這些時刻的後面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其他的時刻，黑暗得多也困難得多的時刻。」

可我們仍然活著。這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克拉麗莎不是理察，也不是伍爾夫，她拒絕不了世上的誘惑。她拒絕不了美妙的清晨。所以，她活著。

傍晚，理察的媽媽從多倫多趕來。

那個在理察年幼時拋棄了她的女人，那個瘋狂、陰晴不定的女人，那個讓理察控制欲極強的女人，是布朗夫人。

她活得比丈夫長，也比她的兩個孩子長。

「只有老天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這麼熱愛生命。」

我是先看的小說。電影比我想像中短很多，承載的東西也少許多。許多人把這部電影打上「女權」「女性解放」的標籤。電影當然有這方面的傾向，但我認為，電影和小說反映的是更宏大的主題。電影探討的是生命本身。

小說中的感情比電影來得更濃厚。作者寫得非常妙，用「匠心獨具」這個詞來形容再適合不過。如果有可能，請一定要翻出小說看看。

最後，附上伍爾夫寫給丈夫的最後一封信的節選。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 always the years, always the love, always the hou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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