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骷髏島：一場3億年的物種爭霸戰

如果你打算被一部怪獸電影的劇情所打動的話，那麼你不如去看一部劇情片，然後從裡面找出一頭怪獸，反正你都會失望的。如果你只是純粹的找刺激，或者你喜歡看大傢伙互撕，那麼《金剛：骷髏島》還是值得一看。從表面上看，情節不過就是巨型銀背大猩猩大戰人類和史前兩腳蛇，但仔細看卻不那麼簡單……

無關緊要的故事：大猩猩打人了，大猩猩救人了，大猩猩把大爬蟲打死了

影片的故事很狗血，用一分鐘就能講完：一支負有特殊使命的美軍武裝科考隊進入了一個叫骷髏島的神（ji）秘（ba）島嶼執行「地質勘測」任務。這個任務的執行過程非常符合美軍的一貫表現：從直升機上往下扔炸彈，這裡炸，那裡炸，全給我炸了。

你瞅啥

當然，這種粗暴的戰爭行為顯然不會給東道主留下什麼好印象：想像一下，你在燒烤攤不斷朝對面正在擼串的社會大哥扔菸頭會有怎樣的下場。終於，炸彈的硝煙和直升機的噪音惹毛了骷髏島的「大哥」，超巨型銀背大猩猩金剛（King Kong），它三下五除二就把美軍引以為豪的小飛機全都打掉了，機組人員非死即傷，倖存者很快作鳥獸散了。

他們分兩路疏散，沿途遭遇無數怪獸，後來終於遇到當地土人和一個二戰時期流落至此的美軍飛行員，後者向他們透露了一個驚天秘密，原來金剛是好人，屬於本地戶口，忙時吃乾，閒時吃稀，偶爾啃兩口轟炸大魷魚，對人類秋毫無犯。

壞傢伙另有其人，據說是挖地道混進來的盲流，一種被稱為「骷髏蜥蜴」（Skull Crawler）巨型兩腳蛇。這種兩腳蛇性情凶暴，見人就吃，吃的太多腸胃有毛病，到處嘔吐，破壞市容污染環境。最可恨的是它害死了金剛的父母，捕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其罪不小，反正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最後美軍終於和「骷髏蜥蜴」狹路相逢，槍子炮彈毒氣噴火，人家愣是跟吃了仙丹似的毫髮不傷。美軍又折了不少人馬，眼看就要玩完。關鍵時刻還是靠扛把子金剛出面，一記U形鎖把兩腳蛇打成嚴重唇齶裂外加重度顱腦損傷，報了國恨家仇。美軍這才跳出生天。

這一悶棍打得……嘖嘖嘖

片尾，一片層巒疊嶂間，聳立著金剛偉岸的身影，它看見再次飛臨骷髏島上空的美軍救援部隊直升機，發出了最後的吼聲……

大猩猩對大爬蟲：合弓綱和蜥形綱的進化爭霸戰

狗血的故事結束了，進化的戰爭卻不會終止。金剛和骷髏蜥蜴的戰爭不是單純的地盤之爭，而是一場持續了百萬個世紀的物種生存之爭。他們分別代表了脊椎動物的兩條進化路線，此消彼長，互有勝負。無論是布匿戰爭、英法爭霸還是美蘇冷戰，與此相比都弱暴了：這可是一場持續了好幾億年的你死我活的路線鬥爭啊，同志們！你還別覺得這事兒和人類沒啥關係，你以為你當一個吃瓜群眾樂呵呵坐山觀虎鬥就沒事了？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作為一個哺乳動物的高級品種，你的基因就天然就加入了這場物種戰爭之中。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就明確告訴你，在這場戰爭中，我們和金剛是處於同一陣線的。我們的共同祖先曾在這場漫長的持久戰中數度敗北，我們的敵人曾經統治了地球絕大多數的地盤，佔領了眾多生態位。我們之所以能成功翻盤，活到今天，除了祖宗積德之外，也有那麼一點小小的運氣。這事說來話長，還得從3億年前的二疊紀說起。

說起來，大猩猩和大爬蟲，也包括我們人類，以前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是從一種叫「羊膜動物」的物種進化出來的。根據現存的化石記錄，第一種羊膜動物出現在3億4000萬年前，外形象一隻四腳蛇。

Casineria kiddi，第一種羊膜動物

別小看這隻四腳蛇，它的出現意味著生物進化史上的一次劃時代的突破。羊膜動物的胚胎進化出幾層大面積的膜，包括： 羊膜 、 絨毛膜 、 尿膜 。這幾層膜意味著它們的卵將擁有柔軟的外殼，以適應陸地上嚴酷的環境，可以直接產卵在陸地上，比產卵在水中安全得多。羊膜動物的卵內部結構更加進化，新演化出的尿膜結構可供卵在胚胎與大氣間交換空氣，同時也可處理廢物。更複雜的卵可讓它們在更乾燥的環境產下更大的卵。更大的卵意味者更大的幼年體，而更大的成年體可產下更大的卵……Bigger than Bigger，就像iphone一樣，意味者羊膜動物相比兩棲類更佔優勢，長得更大。而新的習性與更重的身體意味者羊膜動物在行為與生理結構上更加進化。看見了吧，進化的首要條件就是「我要大」。

當羊膜動物變大，成為優勢物種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分家。分家是物種為了適應不同環境而自然形成的演化路線的區別。羊膜動物主要有三個不同的進化路線：第一種是無孔類，就是烏龜王八之類的祖先，它們是最原始的爬行動物，大部份種類很早就滅絕了，烏龜王八因為祖傳鎧甲還算硬實的關係，躲過了大災，活到現在。

無孔類，現存的有龜鱉目

第二種是合弓類（Synapsid），這個怪名字的意思是指「固定的顴弓」，這種頂著古怪名稱的動物有一個特徵，就是頭顱側面的眼窩後面，各演化出一個顳顬孔。顳顬孔可能用來讓下頜肌肉附著在上面，形成更加有力的咬合。所以這種動物的下巴特別有力，就像墨索里尼一樣，似乎天生能當領袖。

合弓類的頭骨構造（上圖）

它就是所有哺乳動物，包括金剛和我們人類的共同祖先。我們的祖先在當時是構造最先進，體態最俊美，動作最靈敏，頭腦最發達的動物：合弓類演化出的哺乳類型爬行類動物的群體從一出現就是胎生的。與兩棲和爬行類動物身體的兩側長出四肢，五短身材，左右搖擺一扭一晃的爬行不同。哺乳類爬行動物的四肢變長，左右搖擺的動作逐漸變成上下動作且靈敏起來，這導致了捕食的廣域性，從而牙齒演變成了臼齒、犬齒和切齒。另外，背骨發達了，肋骨和構造也發生了變化，哺乳類爬行動物分化出胸部和腰部後，腰部肋骨就退化掉了。使身體可以靈活扭動。有了這些優勢，合弓類成為二疊紀後半期（2.9～2.5億年前）的陸地優勢動物。在當時，它們是種類最多樣和數量最多的陸生動物，包括草食性、肉食性都有。從體型從小如老鼠的羅伯特獸，到體型大的可以以噸位計算的麝足獸和扁肯氏獸，我們的祖先可謂風光無限。

羅伯特獸

麝足獸

扁肯氏獸

但是好景不長，在繁盛了數百萬年之後，這些成功的動物幾乎因為2億5000萬年前的二疊紀-三疊紀滅絕事件而滅絕了，這是地球歷史上最大的生物滅絕事件，可能跟西伯利亞暗色岩火山爆發有關。若以消失的物種來計算，當時地球上70%的陸生脊椎動物，以及高達96%的海洋生物消失；這次滅絕事件也造成昆蟲的唯一一次大量滅絕。在滅絕事件之後，陸地與海洋的生態圈花了數百萬年才完全恢復，比其他大型滅絕事件的恢復時間更長久。此次滅絕事件是地質年代的五次大型滅絕事件中，規模最龐大的一次，因此又被正式稱為大死亡（The Great Dying），或是大規模滅絕之母（Mother of all mass extinctions）。

西伯利亞暗色岩火山爆發導致二疊紀生物大滅絕

欲悲鬧鬼叫，我哭豺狼笑。因為這次有史以來最大的滅絕事件，我們的祖先遭受重大打擊，而我們的敵人卻乘機崛起。他們就是羊膜動物演化出的第三個分支：蜥形類。這種動物的外表長得極為醜惡，看看它們遺留下的後代——蜥蜴、鱷魚、恐龍，哪一種算得上顏值高？蜥形類都是冷血動物，它們沒有感情，只有冷酷的殺戮慾望。他們侷促的腦容量沒有進化出恐懼這種情緒，它們粗糙的鱗甲和一口歪瓜裂棗的爛牙倒是極好的武器，這些成全了他們兇殘的天賦。乘著大滅絕的時機，蜥形類大舉進攻自然界，在三疊紀的早期，蜥形類的數量還遠少於合弓類；但在三疊紀中期，它們已經取代合弓類的優勢生態位。整個中生代，蜥形類佔據主導，它們的大殺器包括三疊紀晚期出現的能夠兩條腿走路的恐龍，老而不死的鱷魚，還有形態百變的蜥蜴。它們不僅是地面的霸主，還演化出翼龍這種飛行家，成功的統治天空；它們數次進攻和統治海洋，魚龍、蛇頸龍、滄龍這些體型龐大，殺氣騰騰的海生爬行類前赴後繼，相繼成為海洋霸主，連鯊魚都退避三舍。

帝鱷，有史以來最兇殘最龐大的鱷魚

滑齒龍，和鯨魚一樣大的海生爬行類，和蜥蜴是近親

暴龍，最大的食肉類恐龍

風神翼龍，和長頸鹿一樣高

在蜥形類的兇猛攻勢面前，我們遭受重創的祖先節節敗退，日益凋零，被趕到地下過起了穴居生活。它們在恐龍的利齒下苟延殘喘，以致於白天根本不敢出門，只能在夜裡中抖抖索索地出來活動。它們的處境從敵人傲慢的順口溜中可見一斑：「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所幸恐龍在夜晚並不佔優勢，為了生存，我們的祖先必須在夜間增加它們的新陳代謝率以維持體溫。這意味者更快地消耗食物。為了促進快速消化，原始的哺乳類演化出嘴嚼與特化的牙齒來協助嘴嚼。四肢也演化到身體底下，而不是身體兩側。這讓原始哺乳類能更快改變方向以抓住小型獵物。與快速奔跑的獵食者相比，原始哺乳類採用機動性的策略。在蜥形類幾千萬年暗無天日的統治下，我們弱小的祖先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哪天才是出頭之日，只有天知道。

白堊紀的一種哺乳動物，看上去像老鼠

然而，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還是被我們等到了翻盤的時機。6500萬年前，一顆小行星撞擊了地球，這是上帝賜予我們祖先最好的禮物。那時候確實是天下大亂，然而亂只亂了敵人嘛，稱霸陸地的恐龍和其他蜥形類全部被摧毀，留下了巨大的生態位空缺。我們的祖先，進步的合弓綱哺乳類終於迎來的機會，它們鑽出地穴，走向屬於我們的新生代。然而，我們的敵人並沒有被徹底消滅。鱷魚和蜥蜴依然存活了下來，但是遠不及恐龍囂張。恐龍的一支小型後裔成功進化成了鳥類，在接下來的幾千萬年，鳥類成功統治著天空，與哺乳類統治的陸地和海洋平分秋色。但是，鳥類在天空呆得太久，已經不可能重返陸地和海洋了，它們不會對我們形成太大威脅，如果它們冒險來到地面，它們的卵太脆弱了，反而會成為我們的獵物。

白堊紀大滅絕，上帝的恩賜

接下來的歲月，直到今天，是哺乳類的黃金時代。從一種食蟲動物進化而來的靈長類，更是祖先的驕傲。它們的一支又成功進化出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從而解放了前肢，前肢變成了手，手學會了使用工具，這讓靈長類中的高級種群獲得了超越自然的技術力量。

古猿，學會直立行走，不可估量的意義

當然，我們的敵人並沒有閒著，骷髏蜥蜴這種舊時代的爬蟲，不是潛伏在地下的巨天空洞中，繼續通過漫長低效的自然進化，從而獲得了一身可怕的技能嗎：

為了獲得強於對方的體格優勢，它巨大化了；它的前肢退化，換來了更沉重的頭部和更致命的血盆大口。這是霸王龍的套路；

它的後半部份進化出了更有力的雙腿，更靈活的軀幹和長長的尾巴，讓它可以同時具備迅速移動、捲纏絞殺和抽擊三種攻擊方式，這是綜合了迅猛龍、劍龍和巨蟒的三重優勢。

它的舌頭可以像青蛙一樣彈出，遠距離抓取獵物……

然而，在於靈長類的金剛對戰的過程中，蜥形類這種只能依靠自身硬件抓咬硬抗的原始作戰方式，根本不敵已經學會使用作戰工具的我方力量。無論是手握岩石的近戰暴擊，還是有效利用輪船鐵錨和螺旋槳的遠程攻擊，金剛都展示了靈長類應有的力量。這種力量是敵人永遠無法企及的東西，它不是一身蠻力，而是一個擁有高度智慧的大腦。

誰是怪獸？

時至今日，合弓類和蜥形類的3億年戰爭似乎已經分出勝負。我們作為合弓類中最完美、最有力量、最富智慧的一員，已經全然超越了包括自己的同類在內的一切自然生物，傲然高踞生態位的頂端。我們不再懼怕那些巨獸，我們可以隨意用武器射殺它們，只是一場狩獵遊戲；我們用羅網、釣鉤和陷阱捕捉它們，只是今天想打打牙祭；我們剝下他們的毛皮做披肩，只是因為某次舞會的需要；我們拔下它們的牙齒，只是為了辦公室需要一件裝飾；我們吃它們的肉，飲它們的血，甚至比它們的胃口更大，更貪婪也更殘忍。我們甚至經常在不經意之間——僅僅是建造一座水庫，或者開闢一個礦場——就毀滅一個存在了幾千萬年的生物種群，哪怕這個物種與我們和平共處，秋毫無犯；因為我們的存在，這個世界物種滅絕的速度比地球自然演化年代平均滅絕速度提升了100倍。我們甚至經常屠殺自己人。我們還想殺掉金剛，只為了證明人類NO1這類無聊虛榮的面子問題……

也許，蜥形類曾經是我們的敵人，但是它們不可能真正滅絕我們，它們也只是自然的一部份，遵循物種的本能，雖多殺戮，只因餬口，無多作賤。而我們，已經滅絕了和正在滅絕這個世界上的大部份物種，又是在遵循什麼樣的天命呢？

海豚灣，肆意殺戮，只為牟利

也許，我們才是真正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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