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30 06:04:11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馬丁·斯科塞斯作為當代最偉大和最高產的導演之一,每一部作品,自然是從開拍開始到上映之後都受到全球範圍內的關注。然而這一次卻是個例外,斯科塞斯的新作《沉默》,一面是無數好評,一面是去年頒獎季幾乎為零的收穫。可能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沉默》就真的要沉默或者說沉沒了。
眾所周知,馬丁·斯科塞斯最負盛名的電影類型毋庸置疑是黑幫片。從九十年代的《好傢夥》,到新世紀的《紐約黑幫》以及讓老馬終於拿到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無間行者》(翻拍自港片《無間道》)。然而,斯科塞斯從六十年代開始拍片到現在,嘗試過各種類型的電影,每部電影都會有獨特的思想價值和人文氣息,最巔峰的莫過於講述都市人孤獨的《計程車司機》。
《計程車司機》,1976在這幾十年的作品裡,斯科塞斯前後一共觸及過三次宗教。第一次是1988年的《基督最後的誘惑》,第二次是《活佛傳》,第三次就是這部《沉默》。《基督最後的誘惑》改編自希臘作家尼克斯·卡贊扎基斯的同名小說,整部電影完全顛覆了聖經里耶穌、猶大等人的形象,將耶穌描繪成一個也有迷茫、糾結、矛盾心理的人,猶大卻化為幫助耶穌完成救贖而甘願背負背叛罵名的形象,因此這部電影也被許多宗教界人士視為褻瀆聖典。而這部新作《沉默》,絕對是斯科塞斯的宗教絕唱。
《沉默》改編自日本作家遠藤周作的同名小說。故事發生在17世紀中期,江戶時代幕府統治下的日本。統治者德川幕府停止了安土桃山時代對天主教開明的態度,施行了嚴厲的迫害基督教徒的政策。
兩位葡萄牙耶穌教會的教士Rodrigues和Garupe聽說他們在日本傳教的恩師Ferreira棄教保祿,於是在一個曾經的基督徒,一個流亡於澳門的日本人Mokichi的幫助下,偷渡到日本調查此事。
兩位教士在日本先到了一個小村莊,這個村裡的村民們都信仰基督,為了躲避幕府的巡視,每天就躲在房屋裡禱告。看到兩位教士的到來,村民們欣喜若狂,他們把教士秘密地藏起來,每天一起做禱告等宗教活動。然而好景不長,村民信仰基督的事兒還是東窗事發。幕府的審查方式就是讓村民去踩一個耶穌銅板浮雕,然而被抓的其中一人卻不忍心踩下去。幕府下令三天之內讓村子裡交出四個疑似基督教徒,接受「踩繪」測試,否則全村受罰。
村民們和兩位教士連夜商討對策,最後有三位自告奮勇,其他實在沒人願意去,則把Mokichi供了出去,因為他是外村人,無親無故。教士們最後說,沒關係,就去踩雕像吧,上帝不會怪罪的。第三天,幕府來拿人,四位猶豫了一下,都選擇了踩耶穌浮雕。然而幕府不肯善罷甘休,讓四個人吐口水於十字架之上。最後,前面三個人都不忍心做這樣褻瀆的事,只有Mokichi吐了,被幕府放了。三個被認定為基督徒的村民被幕府的官兵們綁在樹立在海邊的十字架上,被漲潮的海水不斷拍打,最後三四天後,三個人在飢餓和海水拍打下折磨之死。
看到這兒我就有兩個疑問,為什麼Mokichi這個曾經的基督徒願意唾棄十字架?為什麼這些村民有這麼大的信念?原來,Mokichi曾經有妻子孩子,然而在多年前的「踩繪」測試中,只有他為了活命踩了耶穌雕像,他的妻子孩子都不忍心褻瀆聖靈,最後他活生生看著自己的家人全被火燒死。他絕望至極,流亡海外。他跪著向Rodrigues尋求寬恕,大喊"I've sinned"(我有罪)。看到這裡,我只是覺得Mokichi是一個不堅定的信仰者。
然而這部電影就是講人們為了信仰而獻身這樣簡單的事情嗎?並非如此。兩位教士知道自己不能在村子裡久留,想儘快尋找到Ferreira,然而村子裡還想有一位教士,因此他們兵分兩路,Garupe留了下來,Rodrigues走向了尋找Ferreira的征程中。Rodrigues為了躲避幕府,儘量走小路,發現另一個信仰基督的村子全部被屠殺,自己一邊走一邊絕望著,說道:
「I pray but I'm lost. Or I'm just praying to the nothing?」(我祈禱但是我卻迷失了。我是不是在向虛無祈禱呢。)這時,Rodrigues又遇到了Mokichi,Mokichi好心地照顧Rodrigues,然而好景不長,Mokichi再次背叛了Rodrigues,向幕府告發了他。落入幕府手裡的Rodrigues異常絕望,畢竟他知道,自己被抓住就難逃被折磨死的命運。然而他發現一同被抓的一批日本基督徒們卻異常淡定,還給了Rodrigues一些食物吃,明顯是從容赴死的姿態。「你們怎麼這樣看著我?你們怎麼這麼淡定?我們都要死了啊!」 Rodrigues絕望地說。最後他遲疑了一下,「對不起。謝謝你們的食物。」
幕府的官僚帶走了其他教徒,單獨留下了Rodrigues,給他開除了條件:只要Rodrigues棄教,就放這些人一條生路。這個官僚被Rodrigues義正言辭的拒絕以後,向他說道:「你一點也不是個好的神父。你簡直是給基督教蒙羞。」
「The Price for your glory is their suffering.」(他們所有人的苦難換來了你一個人的榮耀。)說罷,Rodrigues和其他日本教徒就被押送到了長崎。在長崎的監獄裡,Mokichi又出現了,他闖到監獄裡,說自己是基督徒,請求被關押。在關押之後,Mokichi再一次的尋求Rodrigues的寬恕,說自己是不為了錢,只是一時糊塗。Rodrigues無奈至極,然而還是給他做了寬恕。每天除了Rodrigues本人,所有被關押的教徒都有一次「踩繪」測試,然而沒有一個教徒選擇褻瀆聖靈。幕府官僚們對這些教徒的處罰措施是每天都挑一個人斬首。當Mokichi再次面對信仰與生命的選擇時,他再一次踩了聖像,逃脫了處罰。看到教徒們被斬首,他又被強迫看到了一些教徒被強行溺死、被抓的Garupe為了救教徒也被淹死。悲痛欲絕的他又聽說了一個讓他不敢相信的事情:自己的恩師Ferreira已經棄教,並且娶了一位在日本一位已故貴人的妻子,集成了他所有的頭銜和俸祿。Rodrigues是堅決不相信這件事的,直到日本官僚安排了Rodrigues和Ferreira的會面:在Ferreira研讀經書的一座寺廟裡。(這裡的對話,各種正反打也是精彩至極)
從來沒有哭的Rodrigues看到了自己的恩師穿著光鮮的日本服飾在自己對面坐了下來忍不住痛哭。Ferreira沉默了很久,直到Rodrigues開口。「請說點話吧。」「你在這兒住了很久嗎?」原來,Ferreira何嘗不是一個堅定地教徒?他為了傳教、拯救日本的教徒,自己也付出了許多。直到自己被處以「吊穴」的刑罰:脖子上被劃開一個小口,雙腳被綁住倒掛,讓血一點點滲出來。Ferreira逐漸明白了:自己的堅持只是換來信徒們的更多苦難,只有通過自己的棄教,才能真正解救信徒們。
Rodrigues和Ferreira對話之後,彷彿失去了最後的精神支柱。在監獄裡,Rodrigues半夜無法入睡,只是發瘋一般在監獄裡踱步。他聽到了監獄外一直有痛哭的喊叫聲,讓自己難受不已。原來,一起被關押的教徒都正在受殘酷的「吊穴」刑罰。官僚們把他領出來,Rodrigues看到了正在被折磨的教徒們,聽到幕府官僚和Ferreira對他說:「棄教吧。你要做的只是踩一下聖像。就是簡單的一步。」站在聖像前,Rodrigues已經徹底崩潰。這時他聽到了上帝的聲音:
"Come ahead, now. It's all right."(來吧。沒關係的。)"Step on me."(踩在我身上。)"I understand your pain."(我理解你的痛苦。)"I was born in this world to share men's pain."(我生來就是和世人分擔苦難的。)"I carried this aross your pain."(我也分擔你的苦難。)"Your life is with me now."(現在,你的生命與我同在。)"Step."(踩上去。)最後,Rodrigues踩到了耶穌聖像之上,痛苦的「放棄」了自己的信仰。
多年以後,Rodrigues和Ferreira一樣,繼承了一個已故貴人的頭銜,在日本生活了下去。他們整日的工作就是幫助幕僚判斷日本百姓私藏的物品是否屬於基督信物。Mokichi又找到了早已不是神父的Rodrigues,給他傾訴了自己一生的罪過。Rodrigues連忙搖手道,自己早已放棄信仰,已經不是基督徒了。「你是最後一位神父了。」「你仍然可以聽我的懺悔。我背叛了你和我的而家人。」在Mokichi真心坦白心聲以後,Rodrigues關上門窗,履行了最後一次神父的職責。
"But even if God had been silent my whole life,"(即使上帝在我一生中都沉默不言)"Everything I have said, eveything I've done,"(我說過所有的話,做過所有的事)"It was in the silence that I heard your voice."(都是在沉默之中聽到的你的聲音)在一篇影評中,看到過引用克爾凱郭爾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們因為基督知會善良而信仰基督,那是可怕的褻瀆;相反如果我們信仰基督,自然會發現他的智慧和善良。」這些日本信徒們,為什麼會一個個慷慨赴死、毫無怨言?電影裡一位官員說對Rodrigues過,「可能之前都會動搖,都會放棄信仰;可現在他們去赴死,不是為了信仰,而是為了你。」
「基督並不是為了美麗、為了善良而死去的,」「為了美麗、善良的東西而死是很容易的;」「為悲慘、腐敗的東西而死才是困難的。」信仰從來不該是流於表面的形式,而是出自內心的虔誠。那些窮的快吃不起飯的農民,去信仰上帝無非就是尋求一些心靈的慰藉;甚至連日本幕僚都知道,統治人民絕對不能靠暴力了,開誠佈公地讓信徒們自己去「踩繪」。
電影裡的日本官員們把日本比作沼澤地,說任何外來思想的種子進入這片土地後會不知不覺地歪曲,永遠無法生根。最後兩位神父的棄教,正是發現,自己的堅持無非是換來更多的死傷,還不如把信仰藏在心底。電影最後,Rodrigues在下葬時手裡緊握著十字架,說明其實這麼多年過去,自己從心底一直是個基督徒。他們也明白了,在一個異域傳教肯定是步履艱難的,不如就尊重別人自己的腳步,逐步隨著歷史,讓他們認識到自己基督教的意義。
宗教從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成天把信仰作為衣食住行,那麼自己只是一個褻瀆上帝旨意的庸人;信仰應該作為自己行為處事的方式,深埋在心底,忘記各種儀式和束縛,讓自己成為信仰中理想的自己。
我不是個基督徒,我也不信仰任何宗教。而在這部電影裡我看到了比宗教更大的東西,就是怎樣「放下」,怎樣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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