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31 01: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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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自微信公眾號拉片君(lapianjun)
《時時刻刻》中的伍爾芙有時候,我們會為一些人的痛苦感到不解。
他們擁有著許多人奮力拼搏與無限嚮往的美好,卻深陷絕望,甚至放棄了生命。
面對他們的離世,我們心中不免掠過一絲虛空,同時也不禁自問:
我所追求的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又或者只是在追逐那些看起來會令人幸福的東西?
伍爾芙本人英國作家維吉尼亞·伍爾芙就屬於那些有著不為人所理解的痛苦的人。
她出身名門,11 歲時便顯露出文學才華,是意識流文學的代表人物,被譽為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先鋒,以及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
然而這樣一位堪稱天才的作家,對於自己的作品卻缺乏信心,對別人的評價也極為敏感,總以為大家在譏笑她。
好在她的丈夫倫納德也是一位作家,伍爾芙十分信任他,作品完成之後總是先拿給倫納德看,而倫納德的評價也不會引起她的不安。
倫納德給伍爾芙寫過這樣一封真誠而熾熱的情書:
我自私,嫉妒,殘酷,好色,愛說謊而且或許更為糟糕。因此,我曾告誡自己永遠不要結婚。這主要是因為,我想,我覺得和一個不如我的女人在一起,我無法控制我的這些惡習,而且他的自卑和馴服會逐漸地使我更加變本加厲……正因為你不是那種女性,就把這種危險無限的減少了。也許你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有虛榮心,以自我為中心,不忠實,然而,它們和你的其他品格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你是多麼聰明,機智,美麗,坦率。此外,我們畢竟都喜歡對方,我們喜歡同樣的東西和同樣的人物,我們都很有才氣,最重要的還有我們所共同理解的那種真實,而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
伍爾芙與倫納德結婚當年的合影據說正是這封情書令伍爾芙滿懷欣喜地嫁給了倫納德,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天作之合。
可是才華與愛情都未能挽留伍爾芙的生命,1941年3月28日,時年59歲的她在外套的口袋裡裝滿了石頭,自沉於歐賽河。留給丈夫倫納德一封飽含著恐懼與掙扎,感恩與歉疚的遺書:
我敢肯定我的病又要發作了。我覺得我們無法再一次經受那種可怕的時刻。而且這一次我再也不會痊癒。我開始出現幻聽,心神無法集中。因此,我將要採取那種我認為最恰當的行動。你給予了我最大可能的幸福,在每個方面都無人能及。我相信,在這種可怕的疾病來臨之前,沒有哪兩個人能像我們這樣幸福。我已無力抗爭。我知道我正在毀掉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我知道,你一定會的。你看,我連這張字條都寫不好,也無法看書。我要說的是:我生活中的全部幸福都歸功於你。你對我呵護備至,百般耐心。這一點,每個人都看在眼裡。假如還有任何人能挽救我,那也只有你了。現在,一切都離我而去,只有你的善意一直不離不棄。我不能再繼續侵蝕你的生命。
我相信,這世上沒有哪兩個人能像我們在一起時這樣幸福。
伴隨著歐賽河的水聲,改編自同名小說的電影《時時刻刻》開頭也出現了這封遺書。
在這部交織著三個女人生活的電影中,伍爾芙可謂是故事的源頭。
生活在不同時空的她們有著看似美滿的生活,實際上卻面臨著各自的困境。
上世紀20年代,這位才華橫溢卻飽受精神疾病(雙相障礙)困擾的作家和丈夫生活在倫敦郊區。深愛著伍爾芙的倫納德希望郊區安靜的環境能緩解妻子的病情,可是風景優美的郊區對於伍爾芙來說非但不是世外桃源,反而是令她感到乏味與束縛的牢籠。
伍爾芙是倫敦文學界的核心人物,內心極其渴望回到倫敦。然而無論是每天關心照料她的丈夫,還是從倫敦過來看望她的姐姐都溫和地阻止了她,勸她繼續留在郊區靜養。他們試圖幫助她,卻無法真正理解她的痛苦。
「達洛衛夫人說她自己去買花」伍爾芙想像著這個人物生命中的一天,寫下了《達洛衛夫人》的第一句話。
上世紀50年代,生活優渥的家庭主婦蘿拉·布朗在位於洛杉磯的家中醒來。
蘿拉有著體貼的丈夫,乖巧的孩子,懷有身孕的她,不久將迎來第二個孩子。那天是丈夫的生日,她想自己去買花,可是丈夫已經買好了。
日復一日的重複的家庭生活令她窒息,她想努力做點什麼來改變這種現狀,但是除了相夫教子,還有什麼是她「應該」做的呢?
放下正在閱讀的《達洛衛夫人》,蘿拉強打精神,決定和孩子一起給丈夫做個生日蛋糕,這也不是她「想」做的事,而是「應該」做的事。
蛋糕沒有做好,前來拜訪的朋友那句「誰都會做蛋糕,你居然做不好」讓蘿拉更加沮喪,她想要安慰這個懷不上孩子的朋友,而對方只覺得她擁有一切。
朋友離開之後,蘿拉又做了一個蛋糕,這次做好了。她完成任務般如釋重負,抓起幾瓶藥片,和那本《達洛衛夫人》一起丟盡包里。把年幼的孩子送到鄰居家,在孩子的不捨的哭聲中發動汽車,去了一家旅店。面對無望的生活,蘿拉想用死亡來對抗。
上世紀90年代,生活在紐約的編輯克拉麗薩·沃甘正在為一個派對忙碌著。
克拉麗薩的好友理察獲得了詩歌界的重要獎項,她想辦個派對來為理察慶祝。這位身患愛滋病的詩人意志消沉,多年來,熱情開朗的克拉麗薩一直在照顧他的起居。
克拉麗薩一早就去花店買花,佈置房間,安排座位,看望理察,幫他收拾屋子,跟他說好下午三點來接他,然後回家繼續為派對做準備。
因為與達洛衛夫人同名,理察戲稱克拉麗薩為達洛衛夫人。
詩人理察不僅是克拉麗薩年輕時的戀人,在她心中象徵著美好,也是她逃避現實的所在。
理察與克拉麗薩都很清楚,她多年來無怨無悔地照顧著他,其實是在精神上依賴著他。
她從理察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卻又」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是在真正地活著。不跟他在一起,生活顯得荒謬,其餘的一切都像是自我安慰「。
克拉麗薩有著穩定的工作,相伴多年的戀人,活潑懂事的孩子,然而看似獨立堅強的她卻是那麼的脆弱無助。她的生命還在繼續,心卻早已死去。
跟女兒回憶起自己「最開心的時刻」,克拉麗薩的眼中充滿了懷念。
那是許多年前的一個早晨,天一亮,她就起床了。那一刻,克拉麗薩感覺全世界充滿了各種可能,以為那就是幸福的開始,以後會越來越幸福。
「我從沒想過那不是開始,那就是幸福。就在那一刻,在那當下。」
可是那一刻結束了,和理察在一起的夏天也消逝了,而她迷失在回憶裡。
從20年代到90年代,無論是伍爾芙,蘿拉,還是克拉麗薩,都有著令許多人羨慕的生活。
而她們看似美滿的境遇背後,是那些只有她們自己才能體會到的,難以承受的絕望。
伍爾芙悄悄溜出郊區的家門,出去散步,丈夫發現了,急忙出去找她,怕她出事。
所有人都把她當作病人來照顧,但這種好意的關心對於她來說並無益處。
當丈夫在車站找到伍爾芙,焦急地說著「你有精神病史」「自殺過兩次」「倫敦會讓你精神崩潰」,以此勸她留在寧靜的郊區。而伍爾芙說道:
「我獨自身處黑暗中,深深的黑暗中,只有我自己才明白我面對的黑暗。我要面對的是動盪和不安,那才是我的內心深處的願望和我的本性。因為你,我多希望自己能在這安靜祥和中感到幸福。但是,如果讓我在死亡和留在里奇蒙(倫敦郊區)之間選擇,我選擇死亡。」
《時時刻刻》的人物中,除了伍爾芙之外,理察也選擇了死亡,如同《達洛衛夫人》中的退伍軍人史密斯。理察沒有參加克拉麗薩為他準備的慶祝派對,而是在那天下午從樓上跳了下去。
跳樓之前,理察告訴前來接他的克拉麗薩,自己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願望,是克拉麗薩對他的依賴讓他不得不為她而活,但是這樣的生活無法一直維持下去。
「這世上沒有哪兩個人能像我們在一起時這樣幸福」,說完這句話,理察擁抱了死亡。
理察死後,克拉麗薩見到了他的母親蘿拉。是的,就是那個曾經想要自殺的家庭主婦蘿拉。
她最終沒有吞下那些藥片,而是在生下第二個孩子之後離開了家,去加拿大的圖書館找了份
工作。
蘿拉承認自己作為母親的失職,也知道說她後悔會讓自己輕鬆一些,但她並沒有表現出後悔,而是自問:
「可是這代表什麼?在你別無選擇的時候,後悔又代表什麼?」
她的丈夫和女兒(理察的妹妹)先前已經去世了,如今兒子理察也離開,獨留人間的蘿拉感到卑微,在與克拉麗薩交談時,努力在悲傷中保持著平靜。
「重點是你能忍受多少,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原諒我。」蘿拉坦白,「面對死亡,我選擇了生命。」
當倫納德問及伍爾芙為何一定要安排《達洛衛夫人》中有人死去時,伍爾芙回答說:
必須有人死去,這樣才能讓其他人更加珍惜生命,這是一種對比。「
面對令人絕望的困境,我們在《時時刻刻》中看到了不同的選擇,這也是一種對比。
影片中的每個人,無論是選擇生命還是死亡,都並非逃避,而是直面著自己內心的渴望與絕望,並且以堅定的選擇來與命運的束縛抗爭。
正如伍爾芙在《達洛衛夫人》中所寫:
「死亡就是反抗。死亡就是一種與人交流的努力,因為人們感覺要到達中心是不可能的,這中心神奇地躲著他們;親近的分離了,狂喜消退了,只剩下孤單的一個人。死亡之中有擁抱。」
被認為是女性主義先鋒的伍爾芙,曾提出想要寫作的女性需要有錢和一間自己的房間。
其實這個觀點不僅適用於女性,對於任何一個追求獨立的人,都是適用的。
如果說寫作意味著事業,錢和自己的房間意味著經濟與身份的獨立,那麼,在擁有這些之後,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還需要精神的獨立:
清醒思考,全力感受,發現自己真正的渴望,並且接受這份渴望,無論別人如何評價。
沒有人能代替你去生活,你也不需要去過令別人羨慕的生活。
直面內心的恐懼,勇敢選擇自己的人生軌跡,並堅定地走下去。
無論你做出的是怎樣的選擇,總是要獨自去面對與承受生命中的時時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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