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拒絕的情人

「如果你讀安妮，你就必需要先了解杜拉斯」。這是幾年前我的一位老友對我說的話。

其實我當時不好意思跟她提起，偽小資的書櫃裡怎麼會少了杜拉斯這三個字，書櫃裡我那本綠殼版《情人》孤寂靜默地躺了好幾年，面目晦暗，緣由是：讀不懂，沒錯，是真的讀了幾次都沒懂，一個70歲的老女人用夢囈樣的言語訴說著她16歲時的如花往事，時而喋喋不休時而輾轉蜿蜒時而空間亂轉，讓人產生出離感的同時也嚴重質疑自己的文學素養，總之她的敘事方式用四個字形容最為貼切——支離破碎，如此便棄讀了。

再讀是因為王小波，他不止一次在他的作品裡提及杜拉斯以及她的《情人》，他曾在《蓋茨的緊身衣》中說過，「憑良心說，除《情人》外，近十幾年來沒讀到過什麼令人滿意的小說」。王小波都如斯說，若不是偉大的作品，若不是深愛，還有什麼理由。相信物以類聚的我於是又沉下心來重讀，這次，我邂逅了《情人》，走近了杜拉斯。

對於重新認識《情人》這部作品的感受，我有個大膽的猜想，作者一定是將寫好的小說在出版前用某種件將段落秩序全打亂重新編排了，只是這種打亂顯然是經過她的精心佈局，就好比中規中矩的山水畫家變成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抽象派，對，沒錯，杜拉斯就是這麼幹的，她完全不顧讀者感受，或者說她根本不想刻意迎合讀者，一個能說出：「如果我不當作家，我一定是個妓女」這種驚世駭俗言論的女人，你能指望她討好讀者或大眾嗎？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字控加偏執狂，她沉溺於寫作， 她說：」當我越寫，我就越不存在。我不能走出來，我迷失在文字里。」看吧，她其實是一個用生命在寫作的人，對她來說，有沒有人懂她並不重要，她要的只是做自己，寫自己。她喜歡用重複的語氣回憶往事，看似絮絮叨叨，實則在不經意間把人帶入一種欲罷不能的氛圍。她的文字在冷靜下面掩藏著魔咒般的激情，在激情中表現愛、孤獨、慾望、瘋狂和死亡。她對一種韻律的、暗湧的情緒能做到高超、獨到的把握，形成一種獨特的意境，內蘊著矛盾和劇烈碰撞的激情，如果你懂她，她就是大師，如果你不懂，她一文不名， 她那驚世駭俗叛逆的個性，成就了她傳奇的一生。

好吧，扯了這麼久，還是回到正題談談作品本身吧。 這部在杜拉斯70歲時完成的作品，是她的自傳體小說，她用歲月的滄桑感、悲愴感，將記憶的碎片用一股悲哀的情緒串聯起來，回憶了自己少女時代在法屬殖民地（越南西貢，現胡志明市），與富有的中國闊少之間的發生的一段的異國愛情。這愛情讓人要命的地方是，它急劇卻不自知，深沉又無望。小說在1984年獲得了當年的法國龔古爾文學獎，世界為之轟動，隨後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導演是著名的讓·雅克·阿諾（國人對他並不陌生，《狼圖騰》的導演），小說中杜拉斯的中國情人由香港演員梁家輝飾演，杜拉斯的原型簡由時年17歲的法國少女珍·瑪奇飾演，珍·瑪奇與年輕時的杜非常相像，但據說讓·雅克在拍攝過程中與杜拉斯曾爭執不休，杜那種強勢又作死的個性讓她難以信任任何人，創作幾度停擺，但結果是令人愉快地，最終影片完成後，杜很滿意。如果你有幸看過一刀未剪版的《情人》，相信一定忘不了梁家輝那號稱「亞洲最性感的臀」，我倒是對梁家輝的臀不甚感冒，但有一點要承認，他演這種頹廢、懦弱、扭曲且油頭粉面的闊少真是入木三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珍·瑪奇那微微翕開的雙唇和單薄的身形，她完美詮釋了性感並不是一定要36D，17歲的少女，用倔強、自我、膽大妄為和不自知的美將原著文字烘托的情緒和慾望表達的淋漓盡致，她展現的是靈與肉的博弈，卻將「靈與欲，到底哪種是愛情的本源？」這個問題拋給了觀眾，這是她了不起的地方，這也是杜拉斯偉大的地方。

當然作為美圖控，我不得不提《情人》的攝影，這部獲得過第65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攝影獎提名的電影，有太多唯美的鏡頭讓人過目難忘：汾黃的湄公河上空翻湧的雲，二主輪渡邂逅時的微風，太平洋的夕陽，隔著玻璃車窗的誘惑之吻、梁家輝別過頭去的淚，教會宿舍裡的白色床幔和悠悠晃晃的五葉吊扇，法式公寓裡透著微光的百葉窗、熱氣騰騰的堤岸市井，雨後清寂落寞的小街，還有影片的最後女孩終於發現自己深愛著那個男人卻已永遠失去那個男人時撕心裂肺的哭泣……我相信讓·雅克是真正懂杜拉斯的人，不然他不會將她的文字通過電影鏡頭轉換的如此精準，我也相信，西貢的美，美到邂逅《情人》才是綻放，如若有人問我哪裡是適合獨自一人的回憶旅行地，我的回答除了西貢，還是西貢。

最後一起來回憶下杜拉斯那迷倒眾生的《情人》開篇吧：「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是的，我已經老了。我可以拒絕杜拉斯 ，但我無法拒絕《情人》。

2016.5.13 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