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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無明 Mad World

一念无明/MadWorld

7.3 / 1,247人    101分鐘

導演: 黃進
編劇: 黃進 陳楚珩
演員: 曾志偉 余文樂 方皓玟 金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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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點燃我

2017-04-08 13:33:08

瘋狂無知的正常人通常將變態心理學當做犯罪心理學


作為一個確診六年的躁鬱症病人,我非常平靜地陪著前妻和12歲的一直抱有導演夢想的兒子,一起看完了這部27歲年輕香港導演的金馬獎獲獎影片——《一念無明(MAD WORLD)》。走出影院,我對兒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無知的人往往將變態心理學當做是犯罪心理學,另外我覺得變態心理學的「變態」二字非常變態,因為英文願意只是非常態心理學。
也許當著兒子和前妻是故作平靜,甚至插諢打科自我解嘲;看完電影的深夜,翻譯完兒子的免疫記錄,看了科恩兄弟的《大地驚雷》,完了快到凌晨,我還是意難平;索性重開電腦,改改豆瓣的ID, 一吐為快。

1.躁鬱症患者社會功能喪失的孤寂與悲哀
記得瞟過一眼一位豆油心疼主角阿東的一句話:阿東的關係鏈一個一個斷裂。這句評價非常到位。我的切身體會就是,躁鬱症這個鬼毛病最大的害處就是社會功能的逐漸喪失,待到親人朋友一個個躲避逃離你的時候(當然做躁鬱患者的親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那種透徹心扉深入骨髓的悔恨交加後的孤單寂寞和顧影自憐,你們這些「正常人」若能體味1%算你們狠!
阿東好友Luis婚禮上的尷尬和其後的跳樓自殺,未婚妻Jenny在基督徒團契上撕心裂肺的哭訴,與懺悔幡然的老父狹然獨處發洩碰撞,隔壁鄰居的指指點點甚至敵意相對,尤其是對失手誤殺親生母親的驚天悔恨,一幕幕事件,一個個親友,一根根壓向病態心靈駱駝的稻草,一支支射向「正常人」都無法承受的心窩之箭,一件件或求職或創業而未成的事情,把出院不久的阿東重新推向抑鬱的深淵,輾轉反側地獨自體味孤寂與悲哀。
(1) 小朋友余先生是人群中最理智溫情的。童心未泯這個詞兒真是非常非常褒義的,人世間純淨平和溫柔正直的心靈,往往來自未受污染的兒童。
(2) 阿東父親出於父子親情,在逃避和懺悔大半生之後也是非常負責盡職的;這對於一個躁鬱患者來說,是最為重要的精神支柱和掙紮著活下去的最大盼望。
(3) 好多人會責怪Jenny哭訴對於阿東的刺激和傷害——其實這裡邊也許有個宗教隔閡——基督徒(我也是)團契上,所謂的做一個分享(見證),牧師和教友就是希望你毫無保留地將遭遇和痛苦一吐為快,將苦毒和怨恨、戾氣通過客觀訴說交予上帝,從而收貨平靜與祝福。所以Jenny真的沒錯,一年中她承受了什麼?人家一個弱女子在香港這種虎狼社會償債供房,容易嗎?況且Jenny上台之前給了阿東膝蓋一個溫情十足的撫摸。阿東也就一新手未婚躁鬱人,要像我這樣的老司機,哪怕不是基督徒,趁機上台哭訴悔悟一番,禱告乞求上帝的寬恕,婚姻這個家庭歸宿保住了,一定還能收穫信仰這個心靈歸宿。當然說著簡單,躁鬱患者哪怕有100個歸宿,天都搞不懂啥時候又被哪怕一隻螞蟻觸發發病機關——當然堅持服藥和復診會好很多很多。也許大家沒有注意到,阿東服藥後噁心嘔吐,把藥物吐在盥洗盆里,事後幾天被父親追問服藥情況支支吾吾,估計那次之後沒有堅持服藥,導致那段時間的輕躁——思維飄逸,話語增多,愛管閒事,胡亂投資。

2. 阿東是怎麼病的?
臨床心理學家以及經典教材對於躁鬱症發病原因歸納有三:
(1) 遺傳因素:顯然阿東母親不僅生理上長年忍受病痛折磨,心理上也是扭曲已久的;無端且極端的悲傷和不近情理的責罵打人(只有打阿東這個大孝子),以及滿臉的躁動陰鬱表現得十分清楚(要不怎麼得金馬影后?),阿東母親的躁鬱非常不幸地遺傳給這位投行工作的大孝子,唉,只能說造化弄人。功成名就的兄長也憤怒地質問我:我們一奶同胞,為什麼我正常你生病?!——我怎麼知道?!誰願意生病?!當然我親愛的兄長事後也非常難過這樣的惡語相向,他也是被我折騰得瀕臨崩潰才口不擇言,而且流淚長嘆:兄弟,我真的希望是我受了躁鬱遺傳,而不是你,你那麼聰明那麼才華橫溢,生病之前又是那麼優秀。算了,造化弄人,夫復何哀。
有一篇國外被引用較多的著名論文聲稱,躁鬱基因和抑鬱基因多被x染色體攜帶遺傳,這麼說母系遺傳案例會明顯多於父系遺傳案例。這就是阿東母親肯定深受生理和心理雙重折磨的依據之一。話說我生病之後,一度也是非常惱恨母系親屬明顯的幾代躁鬱病例,更加深信家鄉對於娶媳婦要查三代的習俗的重要意義。真的,好好查查,各大躁鬱群里,不少青少年中學或大學就罹患躁鬱,親人、同學、恩師、朋友,一個個躲得遠遠的,長長的人生道路從此陷入無邊的黑暗,想想真是害怕並對青少年患者深深地同情。
(2) 生理因素:這個非常艱深而且我懷疑(90%的學者專家同樣懷疑)這些關於大腦神經的研究遠遠沒有達到科學的境界,當然大腦這個小宇宙本身就是同大宇宙一樣的艱深,恕不贅言。
(3) 社會因素:本片片尾已然提示,不要輕易貼標籤,不要歧視。片子英文名MAD WORLD已然做了深刻的社會批判,豆油對於鄰居敵意和拍照上傳以及兄弟無情已經有非常客觀到位的鞭撻;作為患者,我不想怪責社會社區的敵意冷漠,我甚至不在乎發小前幾天的責難——「見到你的字兒感覺非常親切,但怎麼我覺得最近跟你相處憋拗得緊」,更別說什么姑父表姐的謾罵無情,這些都過眼雲煙了。作為患者,我深對美國老太(Kay)的《天才向左瘋子向右》扉頁上那句話是刻骨銘心的體會——躁鬱賦予我們的除了苦痛,還有對世間人情更加深刻的觀察和體會。要不然梵谷的畫海明威的著作不朽呢,人家經歷了非同尋常的苦痛磨礪,將苦難和深刻洞察織成光芒萬丈的作品。
我倒想起一組統計數據:香港「回歸」之後,以及美國六七十年代的信仰短暫坍塌之後,躁鬱和抑鬱患者明顯上升。大陸之大,近年劇變之烈,大抵不亞於前兩者。反正我2008/2009兩年在北京接觸許多MY大師之後,三觀深受衝擊,反思社會現狀,尤其是高速發展的經濟和停滯不前的體制改革造成人心浮躁和公正缺失,加之我本身少年失怙之悲鬱縈繞,無處安放的躁動和揮之不去的陰鬱讓我失眠加劇,終究在2011年春天兄長遭罪之後潰然發作。
且不說躁鬱,與之相似的邊緣型人格障礙(參見影片《移魂女郎》朱莉安吉麗娜封后之作,她本人就是邊緣型人格障礙),以及焦慮症妄想症這樣症那樣症,因為中國大陸社會的扭曲和變態,1949之後不知多少精神疾病患者諱疾忌醫和不甚自覺,所以本片MAD WORLD不是簡單批判香港底層社區這個小WORLD,更是在鞭撻中國這個大WORLD.
親愛的讀者們,我無意詛咒社會更無意恐嚇你們這些正常人,真正的心理自知,不是日常雞湯和庸俗成功學可以解決的。鑒於中國心理干預和治療的人才匱乏和水平落後,鑒於大家終歸黃土,我也只能說活在當下珍惜所有這樣的空話套話,大家都有病,我們沒有資格歧視任何人。說到這裡我想點題:六年來,最初我聽見神經病的咒罵都菊花一緊小心肝兒一顫;到了現在,我經常自嘲,神經病咋啦?神經病依然是奉公守法甚至擁有希望和夢想的市民。跟生理病痛一樣,病人應該得到關愛而不是歧視。況且,除了社會功能受損(患者自己難受甚至是眾叛親離)和民事行為能力受限(還是自己受罪),沒有任何數據表明精神病人甚至是嚴重的精神分裂患者有更高的犯罪率和攻擊性,以及反社會反人類行為——甚至很多瘋子是可愛的,是不朽的,也許真的是天才瘋子一線間。我認識的不少病友,他們同我一樣的善良;我自己也非常希望我的躁鬱轉為折磨我一人的抑鬱(當然我至今未曾有過自殺念頭和行為)。正因為這種善良和細膩,大孝子阿東才會在Luis的婚禮上對來賓的無禮憤然直言。所以,絕大多數躁鬱患者情願傷害自己(自殺率25%)也不願傷害社會;至於傷害親友,對比患者自我承受的苦痛折磨來說真的是小巫之於大巫——躁期傷害親友,但郁期100%的患者都會細膩反省自我悔悟;只要在堅持服藥的前提之下,真的就像阿東求職時對HR說的:bipolar就是bipolar disorder啦,我可以order這個bipolar啦。這句話也是《雙向情感障礙——你和你家人應該知道的》一書的結語——

3. 阿東會好嗎?
「作為躁鬱患者,你自己必須控制好病情而不是讓病情控制你」。心理疾病由於其複雜未知的發病原理而未能判斷痊癒,但一定是相對可控並得以減輕的。人諾貝爾獎得主博弈論創始人精神分裂(參見《美麗心靈》)不照樣高齡站在領獎位上。阿東作為前投行職員,不敢說可以重操舊業,我覺得重新追回Jenny以及接過他爹的方向盤自食其力,還是可能的。另外,我個人感覺阿東在浴室幫助母親洗澡時發生的悲劇一定是個意外(影片為了追求戲劇衝突表現手法曖昧含混),甚至連誤殺都談不上,躁鬱患者沒這麼大逆不道違背天理,況且他是大孝子。一句話,前投行職員的阿東有良好的受教育和就職背景,又有個幡然悔悟之後溫情細緻的老爸,不一定痊癒但會慢慢好轉的。等他到了我這般歲數和病歷,甚至可以與躁鬱和平相處——老子就是瘋了,但我堅決不犯罪,我盡力承擔我應盡的責任,儘量不打擾他人;至於他人評價,我擦,愛誰誰。到頭來,我和你們一樣,懷抱希望地平凡地活著,死去。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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