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說，這是2016年影像質感最好的電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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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福德是天才，從服裝設計到拍電影，一樣都不差。

湯姆·福特他是時尚帝國的建造者，作為時尚設計師，他爬上了Gucci設計總監的職位；作為品牌創始人，以他名字命名的時尚品牌成為業界標竿。作為導演，他一次一次證明白己。本片擔當攝影的是《贖罪》、《復仇者聯盟一》的莫加維。《夜行動物》改編自福特在2011年讀到的奧斯汀·萊特（Austin Wright）的小說《托尼和蘇珊》(Tony and Susan)。導演福特對故事做了大刀闊斧的改編，包括把故事地點從倫敦改到了洛杉磯和德克薩斯。

艾米·亞當斯扮演一位富有卻空虛的畫廊女主人蘇珊，某天她收到一份來自前夫愛德華（傑克·吉倫哈爾飾演, Jake Gyllenhaal）的手稿。倆人最後一次見面已是20年前，當時他是一個困苦的作家。她失去了對他的信心，轉投另一個有錢有抱負的男人（阿米·漢默飾演，Armie Hammer）。但隨後婚姻也慢慢變質，蘇珊既後悔又愧疚。愛德華的書稿是獻給蘇珊的，內容生動而暴力。雖然故事不是關於他們的婚姻，但顯然前夫通過小說創作表達了他對那段婚姻的感受和心情。福特在Bafta頒獎禮中說，這些情感到底是什麼和意味著什麼，都留給觀眾去評判。

《夜行動物》不僅僅基於莫加維拍攝的影像，更基於他對影像背後的情感核心的表現。以下是MovieMaker對這位廣受讚譽的攝影師的採訪。

《夜行動物》用了什麼機器來拍？

我們用Panavision的PanaflexXL攝影機和 35mm膠片拍攝，是現在比較少見的方式。根據我以前的經驗，這套器材拍起來也非常累。我們用了Panavision的Primo鏡頭，動作的部份用手持和Steadicam拍。

為什麼用膠片拍？

導演和我都認為這部片子應該拿膠片拍。最近數字拍攝成了一種風潮，但電影攝影師還是應當有所選擇，像這部片子裡膠片的化學特性就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雖然膠片拍攝沒有數字拍攝調色階前那麼真實。尤其是影中影——蘇珊讀了書後腦中演繹的故事，充滿了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又千變萬化的畫面感，這段故事的拍攝正是得益於膠片的特性。膠片的顆粒感和構圖有種通透性，這是膠片真正吸引我們的原因。

影片的三段有截然不同的表現方式：蘇珊的世界，畫面是蒼白的、對稱的、支離破碎的；然後是懷舊的閃回，加了濾鏡，畫面柔和而有動感，動態的攝影反映出一種純真和希冀；最後是影中影，我們通過顆粒感和色彩描繪了德州西部的風貌。我們想讓蘇珊腦中的畫面充滿螢幕感，比書中描繪的更鮮活，白天是生動活潑的顏色，晚上是石墨印刷一樣濃郁的顏色。因為蘇珊心理上的層層活動，影中影就充滿了有象徵性的圖像。

紅色在故事的關鍵時刻中頻頻出現，說說為什麼選擇紅色作為主題和視覺的主表達？蘇珊告訴愛德華她讀他的書時心有所想的時候，就是坐在一個紅沙發上。隨後紅沙發還出現在一個悲劇的場面中。

我很喜歡紅色。我們想讓影片那一部份的視角更斑斕，同時紅色也是影片的主題。三個故事之間是相互聯接的，比如沙發上這段。片子裡有許多這樣的元素反覆出現，以圖像的形式、顏色的形式、或是主題再現，把幾個故事聯接在一起。因為這一切都是蘇珊腦子裡想出來的。看著就好像她在操縱整個電影的走向一樣。這也是導演想達到的效果。這是女主角讀手稿時候腦中的一系列想法，然後從中誕生了完整的一系列圖像。

還有，蘇珊的頭髮是火紅的，其他三個主要女性角色也是紅髮。追溯到導演的處女作《單身男子》，朱莉安·摩爾的頭髮也是紅色的。導演是對紅髮特別痴迷嗎？

我也不太清楚。我認為他所追求的是家族血脈相連的感覺吧。因為一切都是來自蘇珊的想像，而蘇珊在影片中是紅頭髮。每個場景幾乎都是她自己的投射，是她的世界的衍生，衍生出的碎片散落在影片的各個段落里。我希望觀眾能感受到這一點。這其中有蘇珊，有艾拉·菲舍爾（Isla Fisher）扮演的那個角色，那個角色的女兒和現實中蘇珊自己的女兒。都是紅髮。我們都在盡力表達導演想要看到的效果。湯姆非常擅長講故事，非常擅長團隊協作，他能夠非常清楚的表達他想要的效果。但因為影片自原小說之後有一些大的改動，改動的初衷只有導演自己知道，可能來源於私人的經歷或其他方面的靈感。

電影的開頭讓人印象深刻，一個肥胖的裸女跳舞，這個畫面引起了很多關注。你能談談這個場景嗎？

那是我們拍攝的第一天，我們開始拍了之後，其他剛到組的成員都驚了：「我們拍的這是什麼片子？」導演很擅長抓住人們的注意力，但觀眾也能很快意識到，我們拍的實際上是周圍牆上的藝術品，這就形成一個非常扣人心弦的影像。 湯姆找了這些女演員，他和她們的關係非常好。可能因為這是拍攝的第一天，這個場景是整個拍攝過程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同時出來的效果是非常驚人的。我在畫廊里用慢動作拍她們，她們是那麼自信那麼快活，這是非常精彩的一幕。

最開始我不知道這個場景有什麼意義，因為這些女人體型肥壯，身體也肯定不是很健康，覺得拍她們感覺很殘忍。但可以看出來，她們都好開心。

湯姆非常想表現的是，人們第一眼看到她們就不假思索的嘲笑她們。但是，這一幕決不是嘲笑的意思，要不然湯姆也不會把它拍的那麼藝術，並且對演員那麼好，剪輯的那麼精心。我認為湯姆想表現的是她們意氣風發、歡欣鼓舞的一面。同時有一點費里尼式的放縱和墮落，也許還有一點點病態的阿美利加藝術風格。其中肯定不完全是讚美，有一層暗黑的隱喻在其中。湯姆非常善於也能非常熟練的挖掘隱藏的黑暗和心理的活動，這也讓他能在影片中埋下一種湧動的暗流，貫穿整個電影。

30多年來湯姆·福特一直是位成功的時裝設計師。這只是他的第二部電影。您一直與資深導演合作，包括喬·萊特（Joe Wright）和莎姆·泰勒-詹森（Sam 泰勒-Johnson，亞倫·泰勒-詹森的妻子）。你拍這部片子時擔心過嗎？導演送你高級西服了嗎？

沒，我沒有收到西服……但我收穫了和湯姆一起工作的機會！作為一名攝影師，我與許多電影人合作過，我認為湯姆最出眾的是他有條理又生動的溝通方式，他不會指定我用什麼方式拍，但他會充滿想像力的描述他想看到的場景。他能將他的想像充分用語言表達出來，讓我們配合他去完成他的規劃。如果他不滿意，他會很婉轉的告訴你。所以和他一起工作是充滿活力的，哪怕是架設機器，設定顏色或者內容考據這些枯燥的事。能和湯姆這樣有深度視覺認知的人一起交流一起工作，非常激動人心。從工作第一天起我們就聊的很愉快。

湯姆他特別有幽默感，總能把人逗樂。他工作非常勤奮，他是我合作過的準備功課最充分的導演之一，他不僅知道他想要什麼，而且知道現場隨時可以出狀況。他處事靈活，隨時可以改變對策，但仍然一直掌控著進程。這就是一個偉大的導演的標誌。

拍這部片子時你碰到過的什麼驚喜嗎？

一群紅脖子晚上在路上劫持一家人那場戲——我也不想用「紅脖子」這種侮辱人的稱呼。這一段場景為了方便拍攝本來設計的很平穩的拍攝方式。但我和大衛（David Emmerichs，A位機操作員）決定肩扛攝影機邊跑邊拍。這樣解放了演員，讓他們可以肆意的表演。這就是在合理範圍內的即興創作，演員的反應也非常棒。我們第一次通過鏡頭看到他們出色的表演，就好像一種私人觀影體驗。我們花了幾個晚上拍完這一段。有些片段你能真切感到表演中的張力和恐懼，特別棒。

電影片場實際上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周圍沒有多少人。晚上一打板開始拍，劇組人員都消失在沉默和黑暗中。你能真切感受到身處一個創造出來的場景中，像過電一樣。當我看片子的時候，我又感受了一次那種感覺。

當你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夜行動物》是我第一次以看電影的方式看的自己拍過的片子，看的時候我沒有去想：「哦這塊我其實可以這麼做，或者我這塊可以拍的更好，或者這個鏡頭稍微有點失焦。」我完全被吸進去了。只有片子不吸引人的時候，我才會從技術角度來看。

很顯然湯姆·福特鍾愛人體美。片子裡有一個觀眾非常喜歡的傑克·吉倫哈爾和亞倫·泰勒詹森的裸體鏡頭。那拍攝裸體有什麼特殊的挑戰嗎？

就像任何一種攝影，人體攝影也是藝術。我的職業生涯從拍靜態照開始的，當我還是攝影師的時候就拍過很多裸體。我真的很喜歡拍裸體，尤其是可以拍像傑克和印蒂雅·曼紐（India Menuez，扮演蘇珊的女兒）這樣精緻的人兒。拍裸體基本上就是觀察靜態的人體，拍出它像雕塑一樣的形態。我們拍麥可·香農和傑克扮演的警長找到紅沙發上的屍體那段很費勁，要費力把演員身體擺得像剛被她母親電話喚醒的樣子。所有這些疊加和鏡像的鏡頭都很容易設置，但出來的效果是很驚悚的。能有自在展露身體並擺出姿勢的演員合作這一段非常不容易。

你對3D電影怎麼看？你曾經拍過3D電影《復仇者聯盟》

我還沒有真正在一部電影裡探索過3D創作，在最開始籌備《復仇者》的時候，我們打算實拍3D，但最後還是用的轉制，後期轉制3D可以很靈活的調整鏡頭裡的維度，而直接實拍3D就沒法調整了。我認為《雨果》其實是最好的3D電影。我也喜歡維姆·文德斯（Wim Wenders）拍皮娜·鮑什（Pina Bausche）的紀錄片。

我不反對3D，我只是覺得觀看的時候有點不方便，我不喜歡在電影院裡戴眼鏡，因為我總能看到眼鏡框。電影之美，在於它是一個進入電影世界的窗口，而眼鏡像是另一種窗口，像人眼和螢幕之間的一個額外的鑰匙孔。所以，我的觀影體驗沒有被3D增強，而是削弱了。但我能預見到，未來可能有辦法可以改進3D體驗。3D只是一個不同的方式來看電影，而不是增強真實感。事實上，對我來說3D離真實感更遠了。這種技術遠離了真實，而不是更接近真實。

回到《夜行動物》，電影有很多全景拍沙漠的壯麗景觀。你能談談為什麼這樣拍嗎？

導演和剪輯師瓊·索貝爾（Joan Sobel）想把全景鏡頭留給影中影，創造出一種心理視角。有些這種鏡頭拍的很好，在一天中合適的時間拍的，輕鬆完成。我們劇組人員比較緊湊，所以能發現現場景色後及時發揮。傑克找他在哪被歹徒放下的那場戲，我們正在拍著突然看到了日落，雲層疊疊，像時間流逝的景像。所以我馬上跳到一輛卡車頂上，定好攝影機開始拍，傑克演的特別帶感。演員也很喜歡這種臨場反應的拍攝。

我們拍他從鐵絲網下面爬過。之所以保留這個鏡頭，是因為雲朵的景色充分隱喻了其中的荒謬。 [笑]我們拍的時候沒有想到會這樣。我們當時只是覺得：「老天，看吶，那個雲好有趣！」當然，剪輯中大家群策群力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鏡頭含義深刻。這就是拍電影的樂趣之一。在每一個階段，攝影師都在代入導演的視角，運用視覺語言重塑含義和表達觀點。這就是為什麼剪輯在電影人心中有特別地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