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某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近來所經歷些事情，於心境產生了變化，嘗與友人說起卻總是流於表面的口述，或詞不達意。想提筆卻又找不到一人安靜之所，加上每每寫完後再看總覺著是赤身裸體晃出來一般，極不舒服，故拖沓到經歷已遠才提筆。想來當時心境已在不斷髮酵變化了。

不知如何開頭，就類影評方式寫出吧。

這部野草莓應算初接觸伯格曼的首部電影吧，於七八年念大學觀看的。時間很久了，但這部影片開篇的一場夢境卻記得很深：清晨，蕭條空人的古老歐式街道，一輛無人駕馭的馬車從遠駛近，惶惶急急。車軲轆突然陷入雨水渠里，車子晃動傾斜，一棺材從遮得密實的車廂里滑落分開，一隻在黑白螢幕里也白得嚇人的手掉出來。鏡頭切換，一個遲暮老人從夢境中驚嚇而醒。

這詭魅陰森的夢境，配著老人醒來的短促的叫聲，一股死亡的氣息裹夾著孤獨，年老侵襲而來，清晰可怖。每每我爺爺提到他將活不久時，年老多病痛，食難覺短。 聽著惶然。我知他獨自一人面對日近的死亡，精神上跟身體一樣痛苦，而我也只能說些不止疼不起效，不過是些應答安慰的話語。

二月底，他跌了一跤，當時是無礙的。但老人對於死亡的敏感，他已然預感到他生命或許到頭了，交代畢他的後事。下午異常興奮，與人侃侃而談，為此我常感謝老天對他的厚愛。至晚間已然病重，在外之人盡數奔波而回。至此他已不能言語。

幾日中，家中親人輪番照顧陪同守夜。一日，終於將收藏好的貼己錢找出後已然放寬心，身體也漸好，父母們便叫我們離家返工，他得知消息後執意在廊下坐著不肯挪動，至晚間情形驟降。

3月1號晚11點10來分，他的生命跟著喉嚨那一聲氣而戛然而止。那幾天我總感恩於老天對他厚愛，一生剛毅的他，戰火過來的他是無法忍受那沒有尊嚴的無法自理的生活，幸而老天憐顧，這樣的日子很短。當然也覺著「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而覺著其殘酷。

看著大人們忙碌無序又一件不落的行進著傳統事宜，看著他的所有物件被一一整理，「宿命」二字突然就撞進來。前幾天看李安採訪時他說宿命，過程時是沒有察覺，待到結尾，就覺著這是一種宿命。很是贊同的，因已領略過。

我感慨於宿命，同時震撼於死亡的神聖。是的，是神聖！當「神聖」二字撞進來時，我詫異到週身起了雞皮疙瘩。即使是那喧囂的儀式，眾人的悲哀痛哭惶恐都不足以掩蓋這神聖。因這神聖，我能在銅鑼聲中安然而睡，事中第二晚間甚無禮放肆地睡上十多個鐘頭才起來。甚至於我第一次仔細地觀察著家鄉對於死亡的祭奠的儀式。對於打小害怕的那紅得刺眼的方寸之所，也直視如常。

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小學時期吧，一鄰家哥哥出了車禍，據一同出去之人回來描述，那情景很是可怖。此後幾次族中親人過世，或不測，或疫病，或自棄，透著大人們壓低嗓音的，或悲痛，或詫異，或不忿，或意料中……

這神聖應自是爺爺而來吧。他如此完整地過完了一生。他年輕時參加戰爭，戰後安份守常地當著農民，八十多歲高齡照顧癱瘓老妻至終，即使年邁也獨自擔著自己的生活，他一生隱忍勤儉剛毅正直，雖有侷限，卻是白嘉軒一樣的人物！這種一人幾乎不曾麻煩別人的一生是多麼高潔，連帶著死亡也神聖起來。

又或許這神聖是自因從頭至尾，有始而終方令人起這種想法吧。

年輕氣盛，受不來爸爸的氣，有時回去了也不入門。那麼多人言面見少一次就少一次，親身經歷才覺其味苦澀。我真當不得你口中的那個好孫女！

事中那些寒心行為，我想看著過了就過了。但我想寫這篇文時一定要記下：那個非親表哥，算是你一友人吧，他真真實實地為你的逝世而哀慟，當得是孝的。也是在那幾日，我發覺哥哥的擔當，令我可親可佩！

他們說起那個下午你開懷而暢談時，我總能想像出來，好似我就在場。

自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