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要分析《超脫》這部電影，得從六個方向著手，即「我是誰」「教育」「亨利與母親」「死亡」「雙重思想」「厄舍府的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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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超脫》的開頭，亨利在房間內接受採訪，「把門關上，不讓任何人進來」，他手上拿著筆，暗示著亨利正在寫日記，此時亨利處在自己的內心世界。全片中不斷出現日記本，在外公床頭、給艾瑞卡和梅麗迪斯的禮物，都是日記。亨利對梅麗迪斯說：我不知道問題的解決辦法，但我知道把這些寫下來，一切都會好的。亨利小時候沒人與他解釋這個世界的複雜性，被鎖在那個精神上的小屋內，只能通過日記向自己呼救尋求解脫。影片中亨利穿著白色襯衫走在街道，渴望給自己的外殼附以純淨的符號。但當亨利和艾瑞卡靠在血紅色的牆前，曲折腿，正面望去彷彿兩人失去了右腿，兩個殘缺的靈魂在相互依偎。樹葉的葉子掉光了，在本子上排列成句子，我們看到的故事就是這些凋零的靈魂組成的枯枝敗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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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與母親」
本片最隱晦的片段是亨利與外公臨終前的交談，外公在臨死前對亨利說：這個片段有兩種解讀方式，當亨利說：「要原諒你什麼呢 爸爸？」這個稱謂暗示著亨利是外公強暴媽媽後生下的孩子，亨利不斷在逃避這個事實，眼前這個人既是外公又是爸爸，那種難言的恐懼壓抑在亨利心中，亨利害怕與艾瑞卡相處，害怕與梅麗迪斯擁抱，害怕與比自己小的女性接觸，因為身上流著外公可怕的血液，他一直向女老師證明白己不是那個變態，所以不斷擯棄掉自己的身份，擯棄所有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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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解讀：亨利說「要原諒你什麼呢？爸爸」，是此時與外公對話的人，已經不是亨利，而是亨利作為自己母親——派翠西亞的身份與他對話，當音樂響起，亨利的神情、語調、稱呼都發生改變，猶如成為自己的母親，為了讓患有精神疾病的爸爸放下內疚安心離去，而「超脫」變成派翠西亞，用原諒的口吻抹去了爸爸做過的那些惡事，讓他安心的離去。而外公最後對著亨利說：「親愛的派翠西亞，我一直愛著你」 彷彿穿過了亨利的軀殼，向著另一個世界的女兒，所做的超越生死、超越倫理的告白（絲毫沒有讚頌的意思）。這一片段表現的相當隱晦和難以理解，讓人不知所云。此番對話結束後，外公便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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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全片中唯一溫馨的片段是亨利和艾瑞卡生活的那幾天，他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交換禮物，相互依偎，但在這些畫面中導演穿插了亨利童年與母親的回憶，此時的亨利在艾瑞卡身上找到了母親的影子，有些許俄狄浦斯情結的亨利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種替代性的滿足。艾瑞卡以戒指表達自己的愛情，而亨利汲取的卻是她身上微弱的母愛，宛如人間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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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薩特曾說：他人即地獄，對於亨利 外公即地獄，對於艾瑞卡 世界即地獄，對於老師 家長和學生即地獄，對於梅麗迪斯 父母即地獄，對於貓來說人即地獄。我認為本電影中的超脫不是我們所認為的豁達，Detachment的原意是超出以外，是一種脫軌的感覺，一種人間失格的感覺。電話不斷播出的離職錄音，校長與丈夫的情感錯位，鐵絲網後的男老師遺失了自己的存在感，梅麗迪斯失去了生命與夢，亨利從小脫離了一切情感，無法定位自己的身份，「超脫」的教育，「超脫」的愛，就連從街頭童妓逐漸轉好的艾瑞卡，最後也被暗示得了HIV，在恐怖、隔絕的極端生活環境中，死亡成為必然的終極「解脫」。梅麗迪斯和母親選擇了死亡，艾瑞卡則被死亡選擇，就像是愛倫·坡筆下 《厄舍府的倒塌》中描繪的那樣，古屋在風雨中突然崩塌，悄無聲息地沉入黑黝黝的山湖裡。電影中，沒有任何人「超脫」，但所有人都早已「超脫」，如何逃離他人的地獄，世界沒有給出答案，唯有死亡，唯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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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思想」
在電影中亨利提到了喬治奧威爾的《1984》，在老大哥的監視下，有部份黨員擁有兩種相反的信仰，並且堅信二者都是真理，亨利說即使我們知道是假的，但也願意相信謊言。現實中，部份人認為女人天生就應該被欺凌，造成了許多不公，一方面我們又在喊著口號、說著道德倫理，這種思想還會驅使讓我們一天24小時努力的工作，讓我們在沉默中（dumbing us）滅亡（to death）。於是亨利提到，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為了防止苦悶無聊滲入我們的思想，我們必須學會通過閱讀來激發自己的想像力，是我們擁有自己的意識。我們需要這些來保衛、守護我們的思想（mind）。這一段導演借亨利之口，說出了他理解的「雙重思想」對現世的迫害，以及站在解答者的角度去給予學生出路。除了說教，「雙重思想」隱含在電影各個角落。《1984》的溫斯頓通過寫日記來記錄自己的另一重思想，而《超脫》中也是利用日記來脫離現實中的苦與惡，成為亨利的解脫之道。亨利給了艾瑞卡一本日記本，艾瑞卡被關在管教所時，在這個本子上寫著什麼，下一個鏡頭就是亨利出現與她相擁，我的解讀是亨利並沒有來見艾瑞卡，而是艾瑞卡通過日記為自己創造的幻象，整部電影基調壓抑，這一出微微的亮光都被我摁滅，是不是有點太陰暗了，嘻嘻。還有一處也體現了「雙重思想」，還是那個最經典的畫面，亨利在外公床前，變成了母親派翠西亞，去解脫外公。在他說出「你沒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僅僅是照顧我」時，就是另一重思想的開啟，《1984》中內黨通過篡改歷史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篡改歷史的同時也是在篡改記憶，此時此刻的亨利篡改了母親自殺的記憶，篡改了從門縫中窺見的那一幕，甚至篡改對外公的惡，變成了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原諒自己父親的派翠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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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教育」可以說是一條支線，導演借亨利之嘴，說了許多他想說的，批判了許多他想批判的。其實這一切的痛楚都來自教育的缺失，亨利本人不用多說，畸形的教育和童年經歷讓他說出：「我小時候沒人與他解釋這個世界的複雜性」。而艾瑞卡的父母未曾出現，但她對於性的態度，以及對自己的保護都不以為然，莫不在乎，亨利是第一個對她說要保護自己並且給予關愛的人，艾瑞卡在亨利家賣淫被發現後，對亨利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打我」。由此可見她平日受到許多暴力性的對待，扭曲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一剎那讓我感覺這兩人有里昂和娜塔麗波特曼的cp感）。亨利告訴我們：「孩子容易疲憊且難以集中注意力，如果沒有有意義的東西與其分享，如何能讓他們對文學經典感興趣呢？在成為父母前，應該確保自己懂得怎麼做父母。」此外校長說了一句話，讓我尤為觸動，她說：「你們把教育都變成商業化了」。資本主義社會下，孩子是商品，品相略次就拋棄，用工業化去辦教育，製造出來的就是一些無血無肉的機器，那個虐貓的男孩說：「我被困住了，像貓一樣」。他在世界上感受到多大的痛楚，就要給予貓咪多大的痛楚，被冠以變態之名，但不知這社會早已丟失了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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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舍府的倒塌」
最後說說《厄舍府的倒塌》，《厄舍府的崩塌》的故事發生在一座地處荒涼、行將崩塌的古堡里， 主人公是一個古老家族的最後一支遺脈，為一對孿生兄妹，哥哥羅德里克·厄舍高度敏感，感官呈現病態的敏銳，妹妹馬德琳長期重病纏身，受某種僵硬症的折磨，在彌留之際被哥哥活埋，而在一個暴風雨之夜，裹著壽衣的她破棺而出，倒在哥哥的身上，兄妹雙雙死去，古老的厄舍古屋也隨之倒塌。這本小說如我在視訊結尾寫到，預示了似乎堅不可摧的父權制的崩潰，當電影中外公死了，一個粉筆畫的壁壘倒塌，代表著壓抑亨利家庭的父權崩潰。而父權在某一程度上近似於男權，當家庭中的父權成為硬邦邦的勢力時，方會出現厄舍府這樣的支離破碎的家庭，而把家庭比作社會，父權於是變成男權，一旦越過底線，就會造成硬支配的出現，把女性變成卑微的家庭成員，釀造出悲劇。電影數次點出這些悲劇，亨利媽媽被親生父親強暴，梅麗迪斯被自己的父親呵斥，磨滅夢想，艾瑞卡被男性侮辱、欺騙。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最終厄舍府倒塌了，身為友人的「我」逃離此地，但往前行進，是否依然會遇到相同的厄舍府把我囚於其中，電影最後，一切荒誕虛無，亨利在廢墟中讀著那一行行詞句，亨利給我們講完了所有的故事，而宛如局外人的他，依舊撐著空殼，往往返返於一座座學校，往往返返於世間的淒涼，在腦中默默許下一個願望——千萬別長出心啊。

You can see me, but I』m hollow.

《厄舍府的倒塌》
—— 愛倫·坡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瞑寂的某個長日裡
沉重的雲層低懸於天穹之上 　　
我獨自一人策馬前行 　　
穿過這片陰沉的，異域般的鄉間土地 　　 　　

最終，當夜幕緩緩降臨的時候 　　
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現在我眼前 　　 　　

我未曾目睹它過往的模樣 　　
但僅憑方纔的一瞥，某種難以忍受的陰鬱便浸透了我的內心 　　

我望著宅邸周圍稀疏的景物 　　
圍牆荒蕪，衰敗的樹遍體透著白色 　　 　　

我的靈魂失語了 　　
我的心在冷卻
下沉 　　
顯出疲軟的病態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