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西遊》成為經典的根本原因

文：沈嘉柯（著名評論家，百萬暢銷書作家）

很多年前，當周星馳還是個演搞笑電影票房很高的明星時，劉鎮偉勸他，必須好好演愛情片。

因為只有演過愛情為主題的電影，才能成為大師。

於是周星馳演了《大話西遊》。

劉鎮偉是對的，世間萬般故事，唯有愛情故事最為不朽。

一切繁複的哲學，一切懵懂不安的靈魂，在情愛的大海當中淘洗以後，歷經歲月的澄清，塵埃才能落定，命運才能水落石出。

如果紫霞仙子沒有遇到至尊寶，她始終不過是一個漂亮的仙子，在佛祖的面前，做一個安靜的燈芯，任憑天上的神仙們都仰慕她的美貌。這樣的人生，活一萬年，又有什麼樂趣？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哪怕猜中開頭沒猜中結局，哪怕挫骨揚灰，勝過千萬年的重複不變。

紫霞仙子心念一動，撐著竹篙，渡過一片沼澤蘆葦，給了一個男孩腳底板三顆痣。

年輕時候的朱茵，看著至尊寶，眼睛裡有天上的星光在閃爍。大概那時候，她真的太喜歡這個與眾不同的男子。

而至尊寶這個小猴子，五百年前，還是個山賊大王，吃吃喝喝打劫，低級動物一樣的生活。遇到白晶晶的時候，他裝成一個成熟男人的樣子，假模假樣跟白晶晶談戀愛。其實他幼稚無比，狗屁都不懂，對愛情一竅不通，根本不知道情為何物。

直到他遇到了紫霞仙子，遇到了真正的愛情，他終於從小猴子變成了人，從小男孩變成了男人。

情愛的玄妙，構成了所有文藝作品恆久的母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為什麼愛情如此厲害？因為愛情賦予我們生命以意義，好比閃電照亮深夜的長空。令我們在渺茫人間，超越了吃喝拉撒，不再執迷功名利祿的泥潭，而是以心換心，以心證心。曾被深愛過，死亦無所畏懼。因為人海之中，找到你，一生變得有意義，從此一顆心有了依託。

《大話西遊》的深沉，在於它洞徹人性，把那些最古老的命題，重新還給了觀眾，還給了我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先要懂得眼淚的滋味，懂得生離死別的哀傷，懂得黯然銷魂的無奈，懂得道義、責任與愛人的抉擇。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紅樓夢》裡的那把風月寶鑑，教導世人，要想讀懂大千世界萬丈紅塵，要想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就必須反過來看。

痛哭流涕，表情誇張，滿嘴說著愛你一萬年的時候，其實是撒謊。嬉笑怒罵無厘頭的底下，才藏著最深的深情。《大話西遊》專屬於周星馳。一個嚴肅深情不苟言笑的周星馳，卻憑藉誇張的無厘頭搞笑佔據香港電影市場多年票房前列。演了一部當時很多人看不明白的《大話西遊》，多年後，我們都懂了。因為當時我們還小，還不懂得有淚可揮，不覺悲涼，大悲無淚，只是傻笑。

水簾洞裡，風吹起至尊寶的頭髮，他閉上眼睛，很平靜的敘述了一遍同樣的情話，慢慢把金箍戴到腦袋上。是幡動，是風動，也是心動。

唐僧為什麼總是磨磨唧唧，念叨孫悟空？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小孩不被大人念叨。但當你真正長大了，再沒有人能束縛限制你的內心，才找得到安身立命之所。再沒人念叨你，你自己為自己劃定界限，選擇什麼就承擔什麼。

在我看來，《大話西遊》裡的唐僧，是人世間最大的智者，最珍貴的先知。智者太了解人性，境界太高，不被世人所理解，他的話，當然就被嫌棄太囉嗦。

紫霞仙子和青霞仙子這對姐妹，纏鬥了千百年，她們彼此相愛的方式就是你爭我奪。被牛魔王傷害的時候，唐僧說，妹妹救了姐姐，姐姐忍不住就放下怨恨，犧牲自己救妹妹。果然唐僧就說中了。這是人的和解與放下執念。

當唐僧選擇了為至尊寶犧牲自己，他就知道，最終會換來了至尊寶的領悟與成長。

人因失去而長大，因為長大而明白了道義。因斗遍周天神佛，殺盡妖魔鬼怪而覺醒，牛魔王只不過是至尊寶內心的黑暗化身。是牛魔王破壞了他的愛情？表面上看是的，實際上不是。他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兩難選擇的時候，仍然必須選擇。這世界不是童話，心想事成一切圓滿。我們得到了愛人，卻丟了江山。我們選了道義，卻顧不上愛情。因為我們只不過是肉身凡胎，一身本領，翻江倒海，也只能與外界的邪惡鬥爭，解決不了內心的衝突矛盾。

殺牛魔王不難，化解一生所愛的傷逝才是最難的。雙宿雙飛，不理人間疾苦也可以，但是你的心能否安定？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怎麼辦？你的一身本領，不負責任，要來何用？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他失去了紫霞仙子，但他心中並沒有失去愛。這是《大話西遊》裡闡述的最本質的東西，關於愛和解脫。

真正的解脫，不是抗拒，不是迴避，不是扭曲，不是遺忘。是記住所愛之人逝去的哀傷，化進內心。就像至尊寶永遠愛著紫霞一樣，慢慢西天取經路途，他保護著唐僧，也保護著自己的懷念。不管他是孫悟空，還是至尊寶，是猴子還是人，他修煉成佛，成為了一個英雄，存在於天地間，那麼他和紫霞仙子的愛，就不會徹底消亡。

22年一重映，《大話西遊》這個故事我們早就瞭然於胸，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我們還是願意再看一遍，只因為人非草木，我們無論如何成長圓融，都做不到無情。有情之人，難免唸唸不忘，溫故而知舊情。

文藝作品也有著自身的規律。越是刻意想拍藝術片的電影，越是拍出愚蠢垃圾。那些一本正經裝嚴肅妄想不朽的電影，大部份都被我們忘記了，變成過眼雲煙。

而這部瘋瘋癲癲情深如斯的《大話西遊》，卻被我們記住，成為了經典。恰似三百年前非主流的稗官小說《紅樓夢》，打敗了時間，打敗了主流文學，贏得無數人的心，成為不朽。

沈嘉柯：著名作家、評論家，新媒體創辦人。已經出版《你配得上更好的人生》《平行塔》等散文小說心理學作品36部。暢銷百萬冊，屢次進入各大好書榜單。2014年登上中國影響力圖書推展，2016年獲得年度暢銷書作家獎項。蟬聯2015年、2016年兩屆影響力作家文學貢獻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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