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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外爸爸--Like Father, Like Son

如父如子/谁调换了我的父亲(港)/我的意外爸爸(台)

7.8 / 16,357人    121分鐘

導演: 是枝裕和
編劇: 是枝裕和
演員: 福山雅治 尾野真千子 真木陽子 風吹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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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的柯南

2017-04-21 00:36:12

」良多」們的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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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血緣關係的那一刻讓一個男人變成了父親嗎?或者是父親陪伴孩子一起共度的時光?」這個問題是是枝裕和拍《如父如子》的源起。 從剝離親情與血緣的關係開始,是枝裕和在電影的多角關係中試圖攤開這種似乎是世間最「堅固」、最理所當然的關係與情感,探求家庭中的親情、家人之間的關係,在家族傳統和社會個體的嚹隙之間如何拉扯。


相比於是枝裕和早期的作品,如《無人知曉》,他最近的電影電視作品,如《回我的家》、《如父如子》似乎變得更「治癒」。但是即便在一種溫暖的色調下,那些人與人之間已經習以為常的無奈的冷漠,在是枝裕和的作品中仍然殘酷地顯露。有趣的是,是枝裕和近些年的幾部類似的家庭片《步履不停》《回我的家》《如父如子》的男主角都是相似的「叛逆兒子」、「問題父親」,而且他們有著同一個名字:良多。「良多」們在逃離父權後,與家庭疏離,而是枝裕和的這幾部片子卻一直在講述「良多」們回家的過程。就如《如父如子》,良多的「回家之路」是重新認識、重建親子關係的過程,而在此中,或許更重要的是,良多一代在回歸家庭的路上重新看到的那個自己。


影片在慢節奏的日常生活場景中展開,父親成功,母親賢惠,兒子乖巧,和樂融融的小中產一家。醫院的一通電話,劇情急轉,但接下去的故事發展,竟是換錯嬰兒的狗血劇情。不過,是枝裕和的本事恰是在這狗血的劇情中捕捉、衍生出細膩的情感波盪。在這無聲無息的家庭生活中,在最被無條件賦予信任的親情里,細小而鋒利的荊棘開始刺出,暗地裡撕裂著這溫暖的色調。


因為錯換嬰兒,兩個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家庭,一個功成名就,一個處於社會下層, 產生了交集。在得知真相後,事業上小有成就的良多(福山雅治飾)在兩家交涉時一直對物質生活並不富足的齋木雄大(利利·法蘭克飾)和尤加利(真木陽子飾)一家不屑一顧,覺得自己能夠提供更好的物質條件,便想當然地認為這是把孩子「交換」過來的理由。但是當他拋棄了慶多,當親生兒子來到了身邊,良多才發現血緣關係並沒有讓父子理所當然地進入角色,卻在陌生的關係中相互拉扯。在自我辯解和掙扎中,良多重新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父親。


《如父如子》 一反傳統父親反叛兒子的「常態」,父子之間的問題不再是因兒子的反叛而挑起,與良多和他父親的關係相反,在慶多和良多的關係中,兒子慶多擔起了努力維繫父子關係、努力實現父親期望的角色,而父親良多則成了破壞家庭穩定關係的「攪局者」。


「良多」們感到父權的壓抑,父子疏離,兒子出走。當血緣讓一切理所當然,父權成為了「良多」們背後揮之不去的陰影。嫁接在血緣的牢固性上,良多渴求得到父親的認同,在希望取悅父親與自己的失落之間掙扎。父親無意識的「施虐」,良多因面對父親產生挫敗感而反應的「自虐」,成就了榮耀,良多與父親之間卻形同陌路。在兩人之間,對血緣關聯的固守與焦慮,使這親情的「堅固堡壘」,變成了親情內在裂痕的罪魁禍首。血緣的關聯穩固了親情的合法性,但與此同時,反過來使親子關係中剝削的合法化。


但這一切並沒有在良多與子輩的關係中停止,卻是被扭曲地傳承下來。當良多回去探訪父親的時候,那個他從來不曾親近的父親,卻赤裸裸地道出了他隱藏的心聲——沒有血緣的孩子始終不是兒子。良多開始不自覺地認同父親所說的「不是自己親生的最終會長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而早在他得知慶多並非自己親生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的一句「這就說得通了」,已把慶多無法達到自己期望的原因歸結於他身體內流的不是自己的血。這仍是「一脈相承」的表達,但已非用傳統父子倫理、父權的桎梏可以解釋——這「一脈相承」在良多與慶多的關係中,更多的是兒子成為父親實現自身慾望的延續。


「良多」一代跟父親的權威決裂,誕生了似乎自我界線明顯的、獨立於家庭的個體,但當「良多」們走出了家庭關係的「網」,他們走向了另一端——社會給予的名利和認同成為了良多的自我價值建立的唯一憑靠。正因如此,在良多看來,讓兒子進入那個無法為他提供財富和社會地位的家庭毫無理性可言。而他對兒子的苛求,是在潛意識中把兒子當成了自身成就的一部份,血緣關係理所當然地使兒子附屬於他。他對慶多的關係是單向的,而傳統父子關係秩序的遺留,在此時變成了良多通過兒子「實現自我」的合法理由。血緣的從屬關係淡化了兒子作為另一個獨立個體的事實,消隱了父母與子女之間作為單獨個體之間的可能是複雜的情感、緊張的關係。良多所看見的兒子的樣子也總是他各方面的成績是否出色——良多依賴著社會界定他價值的方式生存,而這種社會界定他價值的方式,又藉由他這個父親的手和他的慾望,簡單粗暴地介入到對他兒子的界定中,而這種父子血緣的關係又為這種粗暴的規訓掩飾、正名。


慶多從未挑戰過父親的權威,從未挑戰過這種單向的父子關係。但在良多重建與親生兒子齋木琉晴的親子關係的過程中,他的父子觀愈發明顯。他試圖馴服這個與他血脈相連,因而天生附屬於他的親生兒子;但卻遭遇挫折。良多的自我中心和傲慢使他與齋木一家,甚至與自己的妻子、慶多、琉晴越來越無法交流。而良多的執拗始終無法令琉晴屈服,承認他為父親,血緣關係與父子秩序的合法性顯出了危機,良多才開始重新審視他作為父親的身份和角色。


父親身份認同的危機,改變的是良多對兒子的態度,同時也改變了良多對自身主體的定位。在試圖理解與兒子的相處之道中,良多開始重新尋找自己作為父親、作為個體的定位。父親變成了尋找認同的迷失者,而兒子慶多和琉晴卻如同啟蒙者。在重新構建父子關係的過程中,兒子的肯定融入了對自身父親身份認同的一部份,而在回歸家庭中重新認識、建構自身身份的同時,良多已不再是依賴社會的名利與認同定位自我的孤立的、傲慢的個體。父親強大形象消解的同時,良多作為個體的強大的「自我」也得到了消解,使他得以把自己從這個牢固的「自我」的牢籠中解脫出來——在回歸家庭,重新思考父子關係,重建父親身份的同時,良多也經歷了在相互關係中重建自我主體的過程。


於是,在良多不期然地在相機的螢幕上看到兒子偷偷拍下自己背影的那個瞬間,他才真正看到了自己作為父親的樣子——那是他當父親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自己——他,作為兒子眼中的父親,而非作為父親的父親。而良多的回家之路或許是反思夾在傳統和現代之間人與人關係的一個可能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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