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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血--Santa Sangre

圣血/HolyBlood/圣血

7.5 / 23,806人    123分鐘 | 120分鐘 (cut version)

導演: 亞歷山卓尤杜洛斯基
編劇: 亞歷山卓尤杜洛斯基 Roberto Leoni
演員: Claudio Argento Axel Jodorowsky Blanca Guer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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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無意識

2017-04-24 06:42:56

邪典背後,回歸真實——淺析影片《聖血》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上週五,我為班上的同學講解了影片《聖血》,為此我準備三週。如今課程圓滿收官,我將這三週準備的素材匯成一篇影評,來為這次經歷做一個總結。
       

       •導演初探
       初看佐杜洛夫斯基(為講述方便,下文簡稱為佐杜),你可能會為他電影中的詭異和不解吃驚。以《聖血》的前半段為例,馬戲團、紋身女、飛刀、鼻子流血的大象、紋身等等,古怪又晦澀,讓人不禁連呼「WTF」。所以我們不如先從他的經歷入手,理解其獨特的表達方式,來作為解鎖其電影世界的鑰匙。
       佐杜1929年出生於智利小鎮托科皮亞,年輕時受拉美的魔幻氛圍影響,成年後又和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廝混在一起,開始創作電影時又趕上世界性的反主流運動。即使排除他天性中的古怪成份,經歷的耳濡目染也足以成就他作品的叛逆和大膽。
       佐杜不僅從事藝術創作,還對大量領域涉獵廣泛,他了解精神分析、基督教、禪宗,還對塔羅牌、鍊金術和薩滿教感興趣,他的博學為他的影片賦予了廣博的視野和複雜的含義,也為觀者的解讀和聯想給予了自由。
       另外,即使他搞藝術,他也不僅僅侷限在電影中,實際上,他在他將近五十年的電影創作中,重要的作品基本只有六部,即《凡多與麗絲》、《鼴鼠》、《聖山》、《聖血》、《真實之舞》和《詩無盡頭》。他早年寫詩,後學習啞劇和木偶劇演出,他寫小說,做漫畫編劇,還出過黑膠唱片,是一位十足的跨界藝術家。其中戲劇元素對他的影片影響深遠。
       但僅從電影本身,尤其是技術角度來看,佐杜的影片確實顯得粗糙不夠專業。比如本片的視聽語言尤其是鏡頭語言,基本沒有什麼可討論的,對本片的解讀更多集中在對敘事和象徵的理解上。
受超現實主義影響,象徵成為了佐杜影片表意極為重要的一部份,分析片中事物的深層含義,是理解本片重要的方法。此外,本片涉及導演對宗教、精神分析以及政治的研究,藉助諸多理論分析本片,也是理解的重要一環,本文將更多集中於如何站在精神分析的角度理解電影。

       •精神分析
       男主角Fenix是本片絕對的主角,也是本片的視角提供者,而他本人是一位精神病患者,所以影片的許多段落其實是主角的幻想。在主角的幻想中,他與當年失蹤的母親重逢,又被母親控制殺害自己喜歡的女人。
       而事實是,男主角的父母在他童年的同一天雙雙去世,他的愛人啞女也被帶走,親近之人一瞬間統統消失,導致了他精神的崩潰。
       而他成年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彌補童年失去的愛。他想像出了自己的母親,在內心中構建出了母親的人格,當他遇到當年插足他父母關係的紋身女時,他內心中的母親人格徹底覺醒,之後正是此人格殺死了紋身女。
       但是,當人的心理中存在兩種人格時,必然會發生衝突。在本片中,每當男主角對女人動心時,他心中的母親人格就會操控他殺死這個女人,在兩個人格發生衝突時,男主角總是處於劣勢,這和他敏感懦弱的性格分不開。
       主人公的性格形成,脫離不開其家庭關係。男主角有一位苛刻、神經質、對宗教有狂熱信仰的母親,他無法從母親那裡獲得足夠的愛,因此在成年後急於獲得他人的愛,導致了迷失與偏執。在影片《公民凱恩》和《精神病患者》也出現了相似的模式,下面我也會仔細對比本片和《精神病患者》。
       男主角的父親卻像是母親的另一個極端,他縱慾而無恥,這引發了他們的家庭慘劇,在主角腦中買下了矛盾的種子,進而導致了男主的精神疾病。男主在潛意識中試圖和父親一樣擁有性魅力,又受到母親禁慾的鉗制。但在本片中唯一一場父子交流的戲中,他們的關係卻很融洽,父親指導兒子如何成長為男人,這為男主日後尋找自我提供了力量。

       •魔幻版的《精神病患者》
       有人稱本片是「費里尼翻拍的《精神病患者》」,這既指出了本片的魔幻風格,也指出本片主角擁有和《精神病患者》裡的殺人犯貝茨相似的心理模式。但對比兩者,我們還是可以發現一些區別。
       首先,本片主角的心理結構更加複雜,他不僅創造出了母親的人格,而且在自己的人格中,他又在潛意識地模仿父親。對關注對象的模仿,在精神分析中被稱作「認同」。對比前半段男主父親挑逗紋身女這場戲和後半段男主與脫衣舞女魯比的調情這場戲,我們可以發現兩者驚人的相似——男主完全在模仿父親。他穿著和父親相同的飛刀服,把頭髮染成和父親一樣的金色,投擲飛刀這個行為同樣充滿性意味。而且當男主對魯比實施催眠時,電影在原有配樂的基礎上又響起了一段旋律,正是當年父親對母親實施催眠時響起的旋律,這是否可以理解為此時男主角的腦中響起了這段旋律,並想擁有和父親一樣征服女性的能力?當主角投擲飛鏢時,我們從他的主觀視角看出,他眼前看到的已經不再是魯比,而是紋身女。男主角不僅被母親的人格所控制,在自我人格中,他又在模仿父親的行為,他被夾在童年父母的漩渦中無法自拔,徹底喪失了自我和自由。
       其次,兩人患精神病的原因不同,貝茨是在殺死母親之後,為洗清罪惡感而幻想出了一位母親。而本片主角則是為了挽回童年失去的愛,童年時他在父母的不和關係中弱小而無助,他比貝茨更加無辜,因此當男主最終被警察逮捕時,我們才會更加感到心碎。
       另一個本片主角不同於貝茨的點,是他擁有一位愛人,正是她喚回了主角的人格,帶領他脫離母親的控制。愛情的確有如此力量,奧地利詩人裡爾克曾說愛情是「為了另一個人完成一個自己的世界」。正是對啞女的愛,促使主角找回了自己。而貝茨獨自一人生活,最終徹底被母親的人格吞噬。
       精神病患者為精神分析的建立提供了大量靈感,其理論的創始人弗洛伊德正是通過對病態心理的研究建立的心理體系。本片中的精神病人也是如此,或許男主角的命運是一個悲劇,但他的經歷足以給我們啟示——我們是否在某種程度上也像他一樣,看似是自由的,其實是受著遙遠童年的操控,活在自己心裡的監獄中。本片就像是一場治療,它通過對男主角內心的挖掘,帶領觀眾走向自身,獲得真實。

       •象徵和隱喻
       本片不僅擁有一個充滿懸疑感的、前後呼應的好故事,而且鑲嵌在故事中的象徵,也構成了一套完整的體系,成為了影片表達的另一個維度。
       本片的核心象徵是「手」和「斷臂」,這組象徵像是本片的兩個磁極,構成了整部電影的核心矛盾。「手」象徵真實和自由,在父親為主角紋上雄鷹後,啞女擺了一個動作,她用手比作鳥,賦予了手自由的含義。在影片結尾,男主角脫離了母親控制後,啞女再一次做出這個動作,表示其重獲自由。
       此外,本片結尾引用聖經詩篇中的語錄「我向你舉手。我的心渴望你,如乾旱之地盼雨一樣。求你使我知道當行的路,因我的心仰望你。」手,也成為了主角接近上帝,獲得上帝指引的工具。
       「斷臂」則代表著母親對兒子的鉗制,母親信仰一位斷臂的少女,最終自己的命運和少女重疊。母子表演「魔手」時,母親控制著兒子的手。在電影的結尾,主角的手終於不再聽從母親控制,轉而殺死了她,他重新獲得了自由。
       另一組重要的象徵是三種禽類——鷹、雞和天鵝。
       鷹象徵自由,它是男主角的化身,他的父親為他紋上雄鷹,啞女用手比作鷹,建立了手和鷹的聯繫,表現了兩者自由的含義。
       雞象徵著男主對母親的恐懼,母親被砍斷雙臂後,有雞啄食其手臂,男主在恐懼的幻想中看到了滿屋子的雞。
       天鵝象徵女性,男主殺死魯比後,看到其傷口中飛出天鵝。
       片中的其他事物也各有含義,比如殘疾的人,幾乎每部佐杜的電影中都有畸形人或侏儒出現,這絕不只是為渲染恐怖和怪異。佐杜曾在三部電影中展現過主角與侏儒女人的愛情,他正是用此類方式,表達他的同情、悲憫與博愛——殘疾人和所謂「正常人」擁有一樣的靈魂,卻不得不生活在與常人不同的軀體中,他們犯了什麼錯?
       在佐杜的電影中,殘疾人都被賦予了善良的性格,主角童年的一位好友就是侏儒阿拉丁,他為主角心酸的童年中中注入了一絲人性與關愛,長大後的主角在頭腦中幻想出了他。而主角的愛人——那純粹的愛、善良和純真的象徵——也是一位啞女。
       本片兩個不太容易理解的象徵,分別是片中出現的大象和老電影《隱形人》。
       在電影前半段曾出現了一頭鼻子流血的瀕死大象,馬戲因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你可以將它僅僅理解為一個死亡意象。但如果結合上下文,就可以解讀出一些更複雜的含義。當主角偷窺父母做愛後,電影接了一個大象鼻子流出血的鏡頭,不禁讓人聯想到了月經,月經代表著成熟,童真失去,大象的死亡是否可以理解為主角童真的失去。如果這樣理解的話,那之後的盛大葬禮便是主角童真的葬禮。再之後情節中,父親為主角紋上雄鷹,主角成長為男人。
       但在影片後半段,主角殺死魯比後,又夢到了童年的大象,還看到自己和那隻大像一樣鼻子裡流出血液。之後母親說:「你不能用噩夢彌補你的罪惡。」難道此時大像有了罪惡的含義?這我就不太能解釋清楚了。
       另一個像徵是1933年的電影《隱形人》,主角把那位角色當為英雄,並配置藥劑渴望也變成隱形人。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越界」的故事,主角擁有隱形的能力,渴望征服世界,最終失敗,他在臨終時說:「我越界了。」本片主角也想隱身,難道是想獲得超人的能力?這似乎和本片主題關聯不大。也有人說,《隱形人》這部電影只是想表現本片主角厭惡自己、渴望消失的心情罷了。

       •獨特表達
       象徵已經融入到了本片的形式中,本片的許多含義,都是用象徵方式表現的。
       我們可以觀察一下本片塑造人物的方式。在影片開場,紋身女見到主角父親,便脫下外套露出紋身說:「我在這呢。」此時紋身就成了紋身女這個角色的一部份。在本片中,人不僅是他的靈魂,其服飾外表也成為了人物靈魂的外化。每位角色都有一套標誌性的服裝,主角的魔術師西服、母親的宗教服、父親的飛刀服、紋身女的紋身,以及啞女標誌性的黑衣和白妝,都對應著人物的性格。
如果看過《美國往事》的觀眾可能會記得,在那部電影的結尾處,男女主角時隔多年重逢時,女主角卸妝,象徵著褪去偽裝,表現真我。本片卻反其道而行之行之,女主時隔多年即將見到男主時,反而畫上了妝容,這讓我更加確定啞女這位角色的符號性。她的形象就是她的一切——善良、美好、純真,此外再無其他複雜的個性。
       佐杜曾為自己的影片《鼴鼠》設計人物服裝,在他最終擱淺的巨作《沙丘》中,他請來法國漫畫大師摩比斯設計人物服裝,成果令人眼花繚亂、大飽眼福。這種充滿形式感、飽含象徵意味的服裝,可以追溯至佐杜在戲劇舞台上的表達習慣。
       佐杜在此基礎上再加推演,不僅服裝是人物靈魂的外化,人的器官也成為了人格的一部份。因此我們看到了本片中驚人的一幕——啞女從紋身女處逃出後,遇上一位中年男人,那位男人竟然撕下了自己的耳朵要送給啞女(她是聾啞人)。相似的一幕在其另一部影片《聖山》也有出現。
       不僅服裝,片中人物的動作也是像徵化的,主角父親投擲飛刀的場面極具性意味,但它並不是直白的性愛展現。啞女用手比鷹,表達對主角的愛。母女表演「魔手」,則表現母親對兒子的控制。
父親為主角紋上雄鷹,象徵這兒子的成熟。有人曾指出,此處主角並未「真正」成熟,他只是在父親的帶領下被迫成熟,而非真正在感情深處成長。我認為這和佐杜的表達方式有關,在他的電影《鼴鼠》中,導演直接用「剃度」這一動作表現主角的悔悟,而非從感情邏輯上細緻鋪墊他悔悟的原因。這也讓佐杜的影片含義豐富有餘,但似乎上感情上沒有十足的說服力。但無論如何,了解了導演的表達方法,才能更加精確地把握影片的含義。
       此外,還有評論家通過份析雄鷹在印第安文明中的含義、紋身女代表的的圖騰崇拜,以及大象葬禮時父親所舉的美國國旗,推斷本片還暗含著對美洲歷史和當時政治的評論,但此觀點在本文就不進行討論了。

       佐杜成名作《鼴鼠》最初在美國上映時票房慘澹,之後被一位影院老闆相中,放在午夜場放映,漸漸地在知識分子圈中引發觀影熱潮。《鼴鼠》也成為了第一部邪典電影。
       在此之後,佐杜的電影延續著這種怪異叛逆的風格,有人全然無法接受,有人則沉醉在其狂野和不解當中。但我認為,佐杜絕不僅僅是想拍攝出怪異的、博人眼球的影片,在他光怪陸離的風格背後,是他對世界的關懷、感傷和悲憫,是他一直堅守的母體,即反思世界種種不堪的怪象,追尋精神上的真實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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