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緣來是你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前幾天因看最新一集《奇葩說》邀請了陳可辛導演，在開場時，馬東模仿了他導演的得意之作《甜蜜蜜》中黎明騎自行車載張曼玉片段，令我心血來潮點開了這部電影。

這部1996年在香港公映的老電影，口碑一直不錯，喜歡經典的我居然直到昨天才看。整部片子兩個小時，十年的跨度，以鄧麗君為明線，以香港回歸為暗線，明暗相符，講述了兩位分別從大陸到香港打工的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對，我以為是愛情故事，黎明飾演的黎小軍來自無錫，揮別戀人小婷到香港投靠他的姑姑，電影的前20分鐘都是以黎小軍寫信給戀人小婷的口吻向觀眾簡單交代他在香港的單一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去麥當勞遇見了同樣是從大陸過去的李翹，他的生活開始發生了變化。

與黎小軍不同，張曼玉飾演的李翹因來自廣東廣州，本身與香港人在語言交流上沒有差別。在那個還是世界四小龍之稱的香港，是否會說粵語，是判斷香港人和大陸人的最直接的標準。會講粵語的李翹懷著對香港的渴望、對目標生活的追求，每天打幾份工，只為有朝一日成為真正的香港人。她半騙半哄地拉黎小軍去學英語、去幫她送花、去「投資」她的鄧麗君錄音帶鋪，黎小軍從不拒絕，她以為他不懂粵語，所以不知道她佔盡他的便宜。殊不知，在大年三十又冷又濕的雨夜，黎小軍突然道破，不拒絕只是因怕失去她這個朋友。情到深處，他們發生了朋友以外的關係。

看到這裡，以為影片要開始講黎小軍和李翹的愛情故事了。然而，一夜激情後，黎小軍做的第一件事是給遠在大陸的戀人小婷打電話。在電話中，他對小婷說了一句：「我愛你「。其實整部影片，看的人都知道是在講黎小軍與李翹的愛情，他們彼此相愛，互相理解。然而，他們從來沒有對對方說過一句」我愛你「。於是，他們的關係就這樣不清不楚地繼續，偶爾出現的殘破的527賓館房間，成為他們友情之外唯一的釋放點。

這期間，世界的金融風暴捲席了香港，好不容易存了一筆小金庫的李翹一夜之間變得身無分文。這讓她不得不放棄原來麥當勞服務員的工作，去了按摩院，做了一名按摩女。在這個期間，有兩個細節描寫，讓我覺得印象深刻。一是畫面放到了黎小軍工作的餐廳，他的老闆在數雞爪，數來數去，18隻雞，只有29隻爪，正在烤雞的黎小軍一臉迷茫。接著，下一畫面就是527的床頭櫃，上面擺著一盒用一次性打包盒裝著的已經做好的泰式鳳爪，鳳爪的背後，是躺在床上的李翹和黎小軍。黎小軍說，吃幾個鳳爪吧，你按摩累了，以形補形。也許李翹真的是累了，她閉著眼睛，背對著黎小軍，搖了搖頭。黎小軍又說，那要不我們多給點房費，今晚就在這裡睡吧。李翹又搖了搖頭，看了看錶，說，半個小時後叫醒我。於是黎小軍不再說話了，他輕輕地撫摸著李翹的肌膚，輕輕地唱起了甜蜜蜜，而另一邊的李翹帶著倦容卻偷偷睜開了眼睛（說道這裡，不得不說張曼玉的演技真的很棒，這個眼神流露了她對現實的糾結以及自己未來的不確定的迷茫感，似乎還透露出一點點的絕情，就是明知道身邊的人對自己的付出，可能自己也有一些動心，但心底的夢想讓她不得不作出選擇）。看到這裡的時候，我感覺心裡酸酸的。按照電影對黎小軍的人設，他是一個淳樸、誠實，甚至是保持著純真的小伙，他心疼李翹在按摩店辛苦，於是偷了店裡的雞爪，偷偷做給李翹吃。單純的他，真的覺得廣東人的方言以形補形是有用的。然而李翹沒有吃。於是他提議說多付房費，雖然是窮，可是他心疼李翹沒能好好睡個滿足的覺，然而李翹再一次拒絕了他。觸動很深，一個是理性的，李翹心裡一直懷揣著做一個真正香港人的夢，她知道黎小軍對她的好，可是她沒有辦法接受，她接受了他，就意味著她的香港夢破滅了。一個是感性的，在黎小軍心裡，他知道自己有一個戀人遠在大陸，可是他仍然不管不顧，自然而然地對李翹好、去付出，他沒有想過總有一天要面對二選一的局面，或許他也想過，但他選擇活在當下。

第二個片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翹第一次與曾志偉飾演的豹哥見面時，胡口說自己只怕老鼠，結果再次為豹哥做按摩時，她在豹哥滿是兇悍紋身的背上看到了一隻格格不入的米老鼠，為生計擔憂、為未來憂慮的李翹難得地被逗笑了。而她與豹哥的開始，也意味著她與黎小軍的結束。這是什麼？這就是麵包和愛情。她很清楚，跟在豹哥身邊，她的香港夢才會一步一步實現。所以，電影中，李翹和黎小軍之間，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隔著bb機，說了一聲再見。而豹哥背上的米老鼠，成為了這一段現實的感情中唯一點綴的浪漫，直到豹哥在紐約街頭被槍殺時，李翹再次看到背上的米老鼠，瞬間奔潰。這一段關係，始於米奇，也終於米奇。這樣相呼應的手法，我覺得有種窒息感，深深地嘆息。其實我對豹哥這個角色非常感興趣，陳可辛塑造的這個人設，性格也是非常鮮明，作為一個黑社會老大，他至始至終都是以一種情場高手的玩味態度與李翹相處，每次都和李翹說找另外的男人，看似一點兒也不在乎這段感情。但，這或許就是導演的高明之處，從來不變現死去活來的愛，但是卻足以讓李翹一言不發、死心塌地地跟上了豹哥去台灣的船。當然，這其中的道理，我也還沒滲透，但直覺告訴我，豹哥之於李翹，這是一種成熟的愛。

之所以喜歡《甜蜜蜜》，首先是因為我喜歡鄧麗君，整部影片以鄧麗君的歌貫穿，聽到她的聲音，便感覺到那個年代美好的一面。其次，可能因為自己憧憬能交往一個像黎小軍這樣的男朋友，所以看電影的時候特別享受在感情片段里。而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為是李翹本身，這個極堅強獨立的女孩子，彷彿看到一小部份自己（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自己希望的自己）。你看，她虛榮，明明會講國語，可是卻不敢自然地跟黎小軍用國語交流，生怕別人知道她是大陸人；她市儈，她哄騙黎小軍去學英語，然後自己抽取佣金；可是她也善良，當黎小軍跟她說謝謝她帶他去學英語的時候，她逃也似的說下次再聊；當黎小軍掏錢出來要幫她還債的時候，她說什麼也不接受；最重要的是，她很堅強，一個女生在香港打拼，同時打幾份工；當沒錢的時候，她敢到按摩院去工作，同時也敢拒絕客人的無恥要求；當豹哥出事後，她可以擔當，她敢愛敢恨跟隨豹哥去逃亡；而最後，在美國街頭，豹哥死後，傷痕纍纍的她帶著空洞的眼神坐在被遣送回國的車上一言不發，知道突然看見黎小軍的自行車，於是在街頭狂奔，然後命運沒有讓他們相遇，可是她這一次依然沒有被命運打敗，她做起了導遊，在7年之後拿到了美國綠卡。終於命運之神眷顧上她了，讓她與黎小軍再一次因為鄧麗君在異國他鄉的街頭相遇，平靜地對視後，莞爾一笑。我想起了一句話：此去經年，若再次見你，以沉默？以眼淚？以會心的笑。

影片到這裡就結束了，他們相遇之後會怎麼樣，影片沒有交代，也沒有交代的必要了。這時候，影片回到了最初列車南下的畫面，依舊是到站後依然呼呼大睡的黎小軍，他的頭靠在身後與他背對背座位的人身上。那個人猛然抬起頭，原來是李翹。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