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嘚嘚

2017-04-27 23:20:44

春天,十個佐杜全部復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這個老人的一生中,做過話劇導演,漫畫作者,比較宗教學家,詩人和小說家。出過黑膠唱片,玩過行為藝術,是塔羅牌、鍊金術、薩滿教狂熱愛好者。

在精神分析領域,他創造了一種療法叫「psychomagic」,結合藝術、東方哲學(尤其禪宗佛教)、神秘主義和現代心理學去治療具有情緒問題的病人。他認為電影具有療愈的功效,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是他的家人,觀眾只能是第三位。

甚至在twitter上還是個網紅級別的。自2010年加入以來,每天堅持發至少15條,至今7年已經累計到9.32萬的推文。老人家說笑,發推特也是需要創造力的。

雖然他活躍於各個領域,最著名的,還是他的午夜邪典電影。處女作便是那至尊級的Cult片《鼴鼠》(El Topo),將西部片和迷幻的超現實主義雜交,所創造出的邪典風格引發了1970年紐約午夜電影的狂熱。而之後《聖山》《聖血》啟蒙了一大批影迷、導演、樂隊。

他還有部非常有名的未完成作品《沙丘》,更有評論說,如果當初奠定科幻片的開端是《沙丘》而不是《星球大戰》,一切都會不一樣。而老人在《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這部紀錄片裡,那麼赤城那麼真性情地流露,讓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那是一部無比傳奇的只存在於想像界的瑰麗篇章。

時至今日,他步入80歲,設法用最壯觀和最特別的方式治療自己、重塑自己。




亞歷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準備計劃拍攝長達五部的電影回憶錄。

在2010年,佐杜洛夫斯基和當年《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時期的製作人米歇·賽杜(Michel Seydoux)相遇。

賽杜投資了《現實之舞》,要那是個完全收不回成本的作品,當時製作花了400萬美元,但兩年之內也賺了不到5000美元。於是第二部《詩無盡頭》的資金變成了眾籌的,老頭子很酷,有多少錢,就拍多長。

《現實之舞》講述了他在智利托科皮亞漁港的童年,他有一個暴虐的父親,和一個將他稱之為父親的母親。這是一個魔幻又殘酷的劇場,馬戲團,沙丁魚的死亡,金錢,礦難下的畸形人,無麻醉下的拔牙,政治暗殺,侏儒,鼠疫,怪異的狗展,唱著歌劇的母親。這一劇場有著強烈的精神分析式的符號意象。

在有如馬戲團演出過後,最動人的是這樣的場景。老人抱著孩子在懸崖邊:

「你不是孤獨的,有我陪著你。
所有你將要成為的,你已經成為了。
所有你竭力尋求的,你已經得到了。
擁抱你的苦難吧,因為通過它們,
你將來到我的身邊。
二十年後,我又會成為誰呢?
一百年後,千萬年後呢?
那時我的意識是否仍然需要一個肉體?
對你而言,我尚不存在;
對我而言,你也已成泡影。
在時間的盡頭,當所有的物質,
回歸到了原點,
你和我,僅僅成為一段記憶。
沒有什麼是真實的,某個東西在夢著我們。
擁抱這幻覺吧。活下去。」

時空被摺疊了,這是導演介入到自傳體影像中最為意義的一幕。其強大的情感回潮,在於現在過去未來都被融進這一次擁抱中,這是莫比烏斯環般的結構。

他的兩個兒子分別飾演了不同階段的佐杜洛夫斯基。在《現實之舞》,他的兒子布朗提思·佐杜洛夫飾演了不慎落入酒精桶、自燃而死的祖父,他的小兒子亞當·佐杜洛夫斯基飾演了孩童時期的自己。而在《詩無盡頭》中,他的兩個兒子都有飾演不同時期的自己。

這就有了《百年孤獨》裡的永恆輪迴,子子孫孫都分享著同一個名字。

佐杜洛夫斯基時而與年輕的自己對話,時而與觀眾對話,如同巴特在他的《羅蘭·巴特自述文集》裡那樣,有時會自稱為「他」,有時又保留「你」。

用一個比喻的鏡像,看一場自我的表演。




《詩無盡頭》開始於《現實之舞》的結束之處。

《詩無盡頭》講述了1940年代到50年代,年輕的Jodo奮力擺脫他那殘暴的父親,母親仍如第一部出現的那樣,每一句話都是以歌劇般唱出。

年幼的Jodo喜歡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Federico García Lorca)的詩歌:

夢遊人謠(節錄)

綠啊,我多麼愛你這綠色。
綠的風,綠的樹枝。
船在海上,
馬在山中。
影子纏在腰間,
她在陽台上做夢。
綠的肌膚,綠的頭髮,
還有銀子般清涼的眼睛。
在吉普賽人的月亮下,
一切都望著她,
而她卻看不見它們。
(戴望舒、北島譯)

而正因此卻被父母認為是同性戀,自我的混亂和認同結束於和堂弟的一次告白和親吻。

十年後, Jodo成長為俊朗的青年,離家出走來到聖地亞哥,遭遇了年輕的智利藝術家們。那時,他決定成為一個詩人。

在虹膜咖啡館裡,那個時代文藝青年們聚集的地方。Jodo與紅髮魔女般的Stella Diaz相遇,她告訴他「每次我們走在一起,我會握住你的私處。」

這即是佐杜洛夫斯基標誌性的情色隱喻方式,Stella握住了Jodo的陰莖,此時她擁有了自己的「陰莖」,這是一種女性賦權。

而讓人更加想不到的是,Stella和Jodo母親是同一個扮演者。這就增加了一層俄狄浦斯的隱喻:他獨自一人離開故鄉,結果被命運欺騙,他解開了關於斯芬克斯之謎(在《現實之舞》中),但他決不可能跳脫於自己即是缺失之人這一命運——和自己的「母親」發生了關係。影片很巧地,Jodo和Stella的做愛之後,是Jodo的父親和母親的做愛。

隨後,Jodo進入了聖地亞哥的一個藝術圈。當時那些文人都默默無聞,而後成為了二十世紀西班牙文壇中重要的人物。

遇見了年輕的Enrique Lihn(智利詩人、編劇、小說家),卻和他的侏儒女友發生了關係。還遇見了Stella Díaz Varín(智利詩人)和Nicanor Parra(智利詩人、數學家、物理學家),後者是他的文化啟蒙,卻在後來為了生計賣身於學術界。

Jodo和這些人一同探索生命、詩歌、神秘和美,就像一場關於意識與魔幻的漫遊。

最讓人動情的是在最後,Jodo決心去當演員,用盡一切力氣去反叛父親,離開父親。而頭髮花白的佐杜洛夫斯基,出現在螢幕里,他知曉在此次別離即是永別,他試圖在影像時空裡修補年輕的Jodo和父親的裂痕,但一且早已既定:

「不要這樣,應該擁抱才對
你遠走法國,從此再未與他見面,
他離世時,你甚至一滴眼淚都留
你什麼都沒給予我,
但你也給予了我一切
你對我漠視,教會了我愛的真諦,
對上帝的否定,教會了重視生命
我原諒你,賈梅(父親的名字)」

從沒想到佐杜洛夫斯基的電影能打動到我,可能這就是對不可修復之時間的深情。




《詩無盡頭》是一部對智利藝術遺產的致敬,也是在追求美和內在真理。佐杜洛夫斯基致力於創造精神性的和藝術性的影像,能夠包裹住改變人一生的宇宙力量。這部電影是詩性實驗,是對真實、自由而瘋狂地去生活的頌歌。

佐杜洛夫斯基說他最喜歡的導演是費德里科·費里尼,而他大部份作品都曾被描述為「費里尼式」的。行走的英雄,讓人想起1953費里尼的經典《浪蕩兒》。矮人、小丑、馬戲團、殘疾人、豐乳肥臀,費里尼的幽靈徘徊在無盡的影像和情感中。佐杜洛夫斯基和費里尼之間具有影像的內在相似性——遊蕩的激情與藝術。

很多電影被標記為自傳體電影,虛構的有英格瑪·伯格曼、費德里克·費里尼、伍迪·艾倫,非虛構的有喬納斯·米克斯、羅斯·麥克艾維、埃德·平卡斯。佐杜洛夫斯基的電影自傳方式,填補了電影所缺乏的自我觀察和自我分析的能力。

「佐杜洛夫斯基」,在電影中是那個青春期的小男孩,是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也是電影本身。

《詩無盡頭》的結尾,想起了這個老人家在拍完《現實之舞》後的一段訪談,他說:

「I have no feeling of time,
I have been living in Paris almost 100 lives.
To me, there are a lot of
Alejandro Jodorowskys who died.
And then I am reborn.
Everything is changing.
You, me, the universe.
Everything is changing.
To be old doesn』t exist.
Inside, I am the same.
In order not to get old,
I don』t see myself in the mirror.」

「我對時間沒有感覺,我似乎在巴黎生活了100世。對於我來說,許多的亞歷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死去又重生了。一切都在瞬息萬變,你,我,宇宙。沒有人會變老,我一直是我,我從來不照鏡子。」

以此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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