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接受自己 就像原諒傷害

曾以為《瑪麗與馬克思》是一部用來舒緩孤獨的電影，然而這次重新看它卻覺得格外孤獨。電影與書一樣在什麼樣的心境下去看它，感觸都不一樣。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我們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自己的內心。再好的表達都有偏差，再好的聽眾都會揉進去自己的理解，更何況我們表現出的樣子只是希望別人看到的面孔，市井有多喧囂，人心就有多寂寞，怕被看透，又要去猜人心，裝成刀槍不入百毒莫侵的樣子就真的信了自己穿上了一副鎧甲，或許孤獨從來沒有痊癒的可能，能做的只有迴避它，就好像每天去問自己快不快樂一樣，去想自己孤不孤獨一樣是通往抑鬱的捷徑。朋友就像是一個躲避孤獨的小房間，然而相聚少別離多，曲終人不見,走出小房間，唯有江上數峰青，如是。 很久很久以前看這部電影，只覺得兩個M大概就是彼此逃避孤獨的小房間，然而在小房間裡的對話有著成長，自省，治癒，修補人生的意義。 八歲三個月零九天的瑪莉缺乏關愛，長期被忽視，自卑。44歲的Max肥胖，醜陋，心理不健全的亞斯伯格症患者。幸運的卻是同樣帶著缺陷的兩個人，遇到的是懷揣著真誠的彼此。人生是一系列的巧合，遇見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際遇與故事，而這些際遇與故事塑造打磨成了你現在的樣子。於是，瑪莉終於接受並愛不完美的自己，Max終於能學會微笑並原諒不完美的世界。 最傻的事情就是把自我價值的判定綁定在別人的評價上，像瑪莉一樣，因為Max未回的信件，懷疑自己是否愚蠢無聊，因為達米安的一句你鞋上沾了狗屎，而懷疑自己是否值得擁有愛情。儘管去除了頭頂屎一樣的胎記，依然去除不了心裡自卑的渴望被認可的需要。為什麼非要裝腔作勢去討好，這個世界才不會因為你的諂媚而對你青睞有加，每個人都只在意不過都是自己，實際上沒有人真正在乎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除了你自己，和愛你的人，love yourself first。 第一次看的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瑪莉，在收到Max絕交信的時候為什麼會那麼崩潰，明明已經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小女孩了，與此相反，已然擁有了人生所能獲取的美好，美滿的家庭，成功的事業，雙收的名利。一個志得意滿的人為什麼這麼容易的就被一封絕交信擊潰。或許這麼想有一點狹隘，但是你真的會因為一個朋友對你做的一件外界看來都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傷害甚至是「為他好」的事情所表達的憤怒，一手摧毀自己的生活嗎。 瑪莉會這樣。因為她所得到的，都是Max一步一步鼓勵她走出來的，從教瑪莉說一個小謊言戰勝一直欺負她的同學，到寄給瑪莉先愛你自己的巧克力，作為一個懷有太多不幸的人的亞斯伯格症患者，Max帶著撕裂自己的痛苦，直面人生所經歷的艱辛，為瑪莉消除生活中的疑惑與問題。雖然瑪莉也學會愛自己，但這個前提是她的心裡有一個支柱，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是愛自己的。哪怕她不漂亮，不可愛，頭上還頂著一個屎一樣的胎記，連酗酒無度的母親沉默寡言的父親都忽視她。 我相信瑪莉把Max當成研究對像甚至寫進書中，是懷揣著善意的。瑪莉始終渴望被愛被認可被重視，她理所當然的認為Max需要的東西是和她一樣的，她要去幫助Max治癒他的病，變得受歡迎，像自尊心空前膨脹的自己一樣享受鮮花與掌聲，並沉溺其中。 Max並不需要被治癒，雖然他也曾討厭憎惡過自我，甚至想成為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但也早已接受亞斯伯格症作為自己的一部份，就像他想像中的朋友一樣，不痛不癢的坐在那裡，外界虧欠傷害他太多，生命這條路上滿是別人扔的香蕉皮煙屁股，最後還要為他打上「精神不健全」的烙印。關於外界的敵意，Max早就已經漠然，和正常世界互相看不順眼，都在做一些自相矛盾的蠢事情，說不定還是自己正常一些，至少除了他自己他誰也傷害不了，何必連自己都和外界沆瀣一氣的去逼迫自己「痊癒」。 對Max來講瑪莉是不一樣的，並不是他感覺陌生危險的外部世界的一部份，是可以代替想像朋友的人，他認為瑪莉是理解並接納自己的，於是完全讓她進入自己精神的安全區。而得知瑪莉自始至終都是和他厭惡的世界一樣，把他當做一個「病人」，傷害，困惑，背叛，不舒服，鬱悶，氣喘吁吁，連同對多年來外界的委屈與憤怒噴薄而出，Max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他連哭泣的情緒出口都沒有，他只有瑪莉這一個朋友，只能把一切都寫在信里，語畢，他失去了頭上的小紅球以及打字機上的M鍵，M是瑪莉的M，也是Max的M。 對不起說的艱難，是否就值得被原諒。真心的原諒與道歉哪一個比較容易。與瑪莉決裂之後Max對外界的態度更惡劣了，放不下來自於朋友的溫暖，退不回原來已經不對外界抱有希望自己，儘管傷害，困惑，背叛，不舒服，鬱悶，氣喘吁吁的情緒滿溢，Max也不能否認，有了瑪莉他的人生才完整，多年來瑪莉已經成為他黑白生活里唯一的一點暖色調。 終於，對外界的失望與怨恨在一個流浪漢亂扔垃圾的時候全部發洩出來。在掐住那個流浪漢脖子的那一刻，Max的情緒失控了，他開始還擊，彷彿手裡捏住的是所有傷害他的事物，再用力一點他就可以徹底的報復那些惡意與不公。終於，絕望無助的乞丐喉嚨里擠出了瑪莉寫在煉乳罐上的字「對不起」，Max想到了瑪莉，他突然理解瑪莉是懷著怎樣的絕望，無助的祈求他的原諒，他的手鬆開了，真正覺悟想開一件事情往往都是在一個瞬間，Max原諒了瑪莉，他開始體恤別人的缺陷以及世界的不完美。 Max在臉譜小書上學了微笑的模樣，下樓寄出了原諒的信，分享給乞丐一個自創的巧克力熱狗，在回家的路上，Max坐下來數星星，他感覺圓滿了，世界恢復平衡了。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不是刻意為誰微笑，有意無意的，臉譜小書上開心的樣子妥帖自然的出現在他的臉上，原諒瑪莉，帶上他的小紅球，終於與世界握手言和。 一年後，瑪莉終於來到紐約，她帶著新生的孩子，想回家一樣自然的推開Max的門，始料未及的是Max已經辭世，她的人行道終於與Max的終點交匯。帶著些許感傷與遺憾，她歸還了Max打字機裡的M，默默的在Max身邊坐下，環顧四週，她的過去充斥著這個房間，第一封信裡的自畫像，裝在藥罐子裡給Max的眼淚，以及貼在天花板上，Max生命最後一刻在抬頭仰望的每一封自己的來信，瑪莉泥巴色的眼睛裡溢出了淚水，這一次終於不是因為悲傷。 暮色四合，紐約華燈初上，明天瑪莉會怎樣呢，會變得漂亮嗎，會變得富有嗎，會有人愛她嗎，她的那些問題還會有人解答嗎。沒關係，每個人都是自己問題的答案，面對滿是菸頭裂痕與香蕉皮的人生，她已經有勇氣與力量說一句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 will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