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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mouse

2017-05-03 06:48:04

馬友友和他的絲綢之路音樂計劃:讓陌生人走到一起


(原載澎湃新聞私家地理頻道)
古時候,羅馬大軍侵入今時西班牙西北部的加利西亞時,被一條不寬的河流阻擋。起初,他們不敢逾越,因為傳說中,那是一條過去後就會立即失憶的神奇河流。等了許久,才鼓足勇氣一批批越過,羅馬人時刻呼喊著戰友名字,謹慎印證著這傳說並非真實。

絲路樂團怎麼來的?

加利西亞著名的風笛女樂手Cristina Pato的媽媽4年前患上了阿茲海默症候群,開始不記得許多事情,比如就忘了自己女兒前兩天剛過了生日。Cristina扶著老媽走進教堂,在畫外音中引申著談到,擔心自己以及下一輩人會忘記他們凱爾特人的文化、音樂甚至語言。

這是紀錄片《異域絃歌:馬友友與絲綢之路合奏團》(The Music of Strangers:Yo-Yo Ma & The Silk Road Ensemble)進行到中後部的某個動人瞬間,它關乎記憶和失憶,自古至今,從個體到民族,我們似乎無可阻撓。

不過,流亡的伊朗音樂家Kayhan Kalhor卻也有著強烈文化自信,「我們並不該具有政治身份,誰也不會記得貝多芬時代的那些帝王是誰,但是文化卻被記載了下來你,音樂卻被記憶了下來。」因此,我們在紀錄片中看到,美籍琵琶演奏家吳蠻來到陝西,虔誠探索自己民族根源,與華陰老腔認真學習和切磋,並把「中國最老的搖滾樂」帶到紐約的卡耐基音樂廳。逃避戰火的敘利亞單簧管演奏家Kinan Azmeh,與畫家同胞去往地處黎巴嫩的難民營,把一大捆家鄉特產的美食,接著音樂藝術分享的契機,「走私」給那裡的孩子們,一道回味著那個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戰火中故土。35年的婚姻中有22年在四處旅行、認真探索世界各地獨特聲音的大提琴名家馬友友,為尋找到「宇宙的語言」,而自2000年起就組建起「絲綢之路合奏團」,從開始時夏令營般的玩票聚會,到後來有著固定成員和特邀嘉賓、並持續推出精彩錄音作品。

在剛剛過去的格萊美頒獎禮上,馬友友和他的絲路樂團在2016年那張最新作品《歌詠鄉愁》(Sing Me Home),就榮獲了「最佳世界音樂專輯」大獎。專輯本身,正是為配合這部音樂紀錄片而定製的原聲大碟。

電影由曾憑藉《離巨星二十尺》而榮獲2014年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大獎的導演摩根·內維爾操刀。影音內容由對絲路樂團音樂人的大量採訪、合作演出片段和記錄歸鄉旅程組成,剪輯方式則圍繞著主人公馬友友,按其組織並發展樂團的線性時間進行,模糊呈現出找尋/流亡、陌生人碰撞、故鄉是什麼以及記憶之重等幾個部份。

影片有著一個非常有力而過癮的開頭,那是在所有願意擴寬視野的民族音樂人都最鍾愛的伊斯坦堡——東西文化衝撞和交融最劇烈的特大城市。在博斯普魯斯大橋下,托普卡帕皇宮旁,海鷗的鳴叫、輪船的汽笛聲、溜冰鞋滑過地面的摩擦聲、攤煎餅的吱出聲、小販的叫賣聲、孩子的吵鬧,共同組成博斯普魯斯海峽邊生動的日常音景。不同民族和國家的樂師們攜琴提鼓而來,讓人按耐不住想要扭動肚皮的中東仙樂飄出,常見搭配的奈伊笛、薩茲琴和羊皮手鼓,卻被更換為更遙遠一些的單簧管、琵琶、卡曼賈、大提琴、笙、凱爾特風笛和小軍鼓。一位敘利亞畫家Kevork Mourad,在前面的地面上,鋪展開畫布,即興素描著那海那橋那樂隊。

鏡頭轉回美國,一個關於跨界藝術的學術交流活動,那是馬友友已經諳熟於心的場合。他信步上台說到,「小時候爸爸問我長大了想做什麼?我說音樂家。老爸遺憾地搖搖頭,『孩子,你不可能兩件事都做到』」。冷場了一兩秒,大家領悟到其間幽默,並大聲笑了出來。是啊,搞音樂的本該都是長不大的孩子。自從6歲時被著名指揮家倫納德·伯恩斯坦推薦下,當著甘迺迪夫婦的面上台演出,這位大提琴天才,就不得不隨著音樂一起長大。電影配樂大師約翰.威廉士在採訪中非常納悶,當那麼小你就如此熟練掌握了一門手藝後,麻煩來了,如何去保持興趣?

對此,馬友友回憶到恩師伯恩斯坦在1973年到訪母校哈佛時的一次演講,關於尋找宇宙的音樂語言。受到啟發的馬友友開始思考,「當你和一件擅長的事情一同長大,就沒太多別的選擇餘地了。可我對其他很多事情也都有興趣,時常會想自己是誰,怎樣感受這個世界,有什麼語言能夠與世界上其他70億人分享?」馬友友開始對非洲南部的叢林人(Bushman)來了興趣,雖然在爵士歌手Bobby McFerrin看來,「這傢伙估計只是想把他的琴弓弄髒一點」。然而在一夜夜與叢林人共度的營火儀式下,大提琴神童突然洞悉了彼此交換能量的重要性,相信所有心靈的、音樂的、治癒的能量都能在圍圈拉手的獨特空間下增強。他想要看看,陌生人在一起能激出什麼火花。


歌詠鄉愁

絲綢之路計劃最早的項目總監Theodore Levin,2000年邀約了60名音樂家到麻薩諸塞一個營地裡切磋。藝術家們知道為了協作,必然得犧牲自己民族音樂的純粹性,但也堅信,心扉敞開必然會碰撞出新的樂趣。伊朗人Kayhan神奇的彈撥樂器卡曼賈,吸引到了馬友友,他認為這動聽的小東西,簡直是大提琴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這個「文化旅行團」的成員常年全世界漂泊,英語都還不錯,但更能彼此理解的,當然還是音樂語言。

紀錄片接著以幾位背井離鄉音樂人的回憶視角,去跳脫音樂看政治,或者說回眸受政治大氣候影響而不得不離開的故土。伊朗人Kayhan是在17歲時離開的德黑蘭,那時候伊斯蘭革命剛剛爆發,他自己一人攜琴北上,9個月顛沛流離著,經過亞美尼亞、前南斯拉夫;敘利亞人Kinan Azmeh在內戰開始後離開家鄉,父母還留在大馬士革,可一切都變了,曾經覺得可以靠音樂輕鬆表達的情感,如今變得非常複雜,再也寫不出曲子來,而他也不再知道家的定義,究竟是出生長大的地方,還是朋友和家人生活的地方,又或者是想要終老的去處。琵琶演奏家吳蠻,在「文革」時被父母逼著學琴,後來移民美國,並把琵琶第一次推向了西方世界。在加州聖迭戈的琴行里,吳蠻像個搖滾明星,夥計挑著效果器,她彈奏起黑色安息日的名曲《鐵人》(Iron Man),而回到北京的中央音樂校園裡,她又是那個找回記憶的小女孩,就在這個音樂廳裡,吳蠻母校的樂團第一次和小提琴大師艾薩克·斯特恩合作。

絲路樂團里不少成員生活在紐約。911恐襲慘案發生後,他們也更感跨種族交流的責任感之重。紀錄片裡第一次從世界音樂回到馬友友更為人熟知的古典音樂里,他想起二戰時戰俘營裡的法國作曲家梅西安,悲愴地演奏起《時間盡頭四重奏》。

紐約,是全世界人才最集中的大都市,可異鄉的音樂人們都或多或少有過另外角色的生活,伊朗人Kayhan曾在餐廳打工,吳蠻找來唐人街的計程車司機和紡織女工一道弄民樂。一天,有人給絲路樂團推薦了一位給聲樂課做鋼琴伴奏的西班牙妞Cristina,她張揚的性格和聲場強大的氣囊風笛,為樂團帶來了最生動的語言。相比他人或因戰火或因發展而劇變的家鄉,Cristina的加利西亞相對是停滯在中世紀裡的。彼此交流中,這批音樂人決定回家看看。

Kinan和他的敘利亞老鄉Kevork前往中東深度旅行,因被宗教建築的宏大和寧靜所震撼,Kevork決定摻一腿,成為絲路樂團演出時的「現場直播畫家」。馬友友和笙管演奏家吳彤回到中國,在廣州逛夜市、踢毽子,嗓音曼妙的吳彤吹起笙、用閩南語唱起《望春風》。吳蠻去了陝西,找到華陰老腔的藝術家們,決定把「中國最早的搖滾」帶出國。Cristina回到加利西亞,發起了一個新的音樂節,讓雀躍響亮的凱爾特民族樂器與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器樂去「相親」。 Kayhan早在2000年就回到伊朗教音樂去了,畢竟革命後藝術家們都走光了,反倒祖國成了失聰的世界,可在2009年一場反內賈德總統的騷亂後,他又失去了教學和演出機會,不得不回到美國,到了2015年他又獲得重返德黑蘭演出的機會,可在開演前6天,又遭無故取消。

這部關於旅行和世界音樂的紀錄片結尾,馬友友說到自己在4歲時就夢想遠行,而如今走得越遠會越發現自己的起點。而他的混血兒子認為,無論是實際意義還是隱喻,絲路樂團才不可能帶他回家,只是讓他不斷出去,然後才會想家。

註:馬友友和絲綢之路樂團,共發行過6張專輯,在33個國家巡演過。榮獲格萊美最佳世界音樂的最新專輯《歌詠鄉愁》(Sine Me Home),已經可在各大在線音樂App上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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