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我的狗屁公眾號:一寸方圓
淚點低的我每次看《入殮師》都會哭,但不是因為傷心,更多是因為感動。也是這部電影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哀而不傷,會悲傷、會哭泣,但是不會失態,不會撕心裂肺更不會絕望,如雨後松香讓人更加清醒與堅強。
為什麼會哭?起初我的回答很複雜,因為對死亡的尊敬,因為生離死別的悲痛,因為感動,因為恐懼……但最後,我才想明白,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我真正地看到了一個個曾經活過的人,我看到了他們。
然而最初我是拒絕這部電影的,因為它的海報。大概像這樣:
看起來相當文藝,可文藝片給我留下的大多是無病呻吟的印象,所以我生理性地反感這些「小清新」(當然這是我淺薄的偏見)。直到有一日在百無聊賴中看了此片,我悔恨地想扇自己兩嘴巴子!一種細膩、溫柔的愛包圍了我,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知道了尊重死亡的力量,生命的尊嚴和「活過」的感動。
死亡是令人恐懼的,就如《入殮師》中的小林大悟,開始覺得屍體令人作嘔,人們知道他的職業是入殮師後鄙夷他、嘲諷他、嫌棄他,認為他的不潔的,晦氣的,甚至在工作一天後自己也覺得自己骯髒了起來。但原有的觀念在一次次直面死亡後開始鬆動,重塑,因為他透過死亡看到了生命的尊嚴,感受到一個曾經活過的人是多麼珍貴與可愛。這種世間的「人」氣沖淡了死亡的悲傷與恐懼。甚至有一幕,一位老人死去了,在棺槨中他的妻子兒女們塗了鮮艷的口紅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最後一個吻,對他說了最後一句「我愛你!」,然後她們笑了,眼中含著淚,卻笑得釋然,在笑聲中道出那聲最後的「再見」。
開始我震撼於入殮師對待每一位死者那精緻的、儀式化的入殮程序,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要求精益求精,甚至嚴苛,這不僅是對於逝者和他們家人的尊重,更是對生命的尊重。
就像劇中那位生前被疾病折磨殆盡的女子,形容枯槁,痛苦萬狀,看上去悽慘又恐怖。只有靈台上的照片告訴觀眾她身前的美麗。但儀式開始後,社長慢慢撫平痛苦的面容,緊抓她僵硬的十指,經過反覆的按摩,使它們變得柔軟溫暖。他恰到好處操作著,輕柔到好像生怕驚擾了靜靜睡去的女子。穿和服、褪下女人蔽體的布單、穿襪、穿鞋,直至撫平衣服上最後一個細小的皺褶,再輕輕梳著女人的每一縷髮絲,終於,女人痛苦萬狀的表情變成了一張表情安詳的臉,最後他端起化妝盒,使用了女人生前最愛的那支口紅為其畫了一個精緻的妝。「這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次。」喪妻的男人留戀的望著亡妻的臉深情的說。
由曾經鮮活的面容最終變得醜惡,只能證明她正在死亡,這樣的死亡會讓人恐懼,但這樣在這樣幾乎虔誠的程序里她證明了自己曾經活過,最後要死了,直到入土為安,這位女子才真正的從世間消失,完整地活過了。
再比如在澡堂里泡了50年澡的殯儀館大叔,是澡堂老奶奶的老相識,最後他親自為老奶奶按下火化爐的電鈕之後還絮絮叨叨地說著老奶奶生前的事,他說我們遲早會再見的。又如男主角,他恨他父親,父親的形像在他腦海中一直很模糊。直到他父親孤身一人,客死異鄉,但他依舊不能想起父親,不能原諒父親,直到小林掰開父親放在胸前死死握住的僵硬的拳頭,一顆光滑的小卵石掉了出來,這是他送給父親的,他想起了父親帶年幼的他去河邊撿小石頭,告訴他光滑的石頭代表思念……直到這時,他的父親才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因此他才再不能容忍抬屍者的粗暴,他的父親不再是一具死屍,而是活過,愛過的、有尊嚴的人。
所有的死者都曾經活在這個世上,靈魂已經離去,對於大多數平凡普通的人來說,只有驅殼才是活過的唯一憑證,是與塵世與生者唯一的聯繫,妥善地使肉身消失,死亡才最後完成。
說到死亡,讓我想起了這兩天在讀《金瓶梅》。
提到《金瓶梅》很多人第一反應是「黃不黃?」我可以負責任地回答,這個得看你自己的預期與接受水平。要是奔著看島國片兒的興奮勁兒去看,恐怕你要失望了,除了山東方言寫作導致語言有點不好懂以外,敘事也極其繁雜瑣碎,比如西門慶與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就要詳詳儘儘反反覆覆寫很多次,沒有耐心的話會嫌其囉嗦;更可怕的是讀完全書你才會猛地嗅到書中強烈地、瀰漫著的死亡的腐臭味,令人窒息。
外國的很多文學作品裡都會赤裸裸地談到死亡,他們認為生活只是死亡的準備;但死亡是中國人向來不愛談的話題,即使談到也很含蓄,總是要在其外籠上一層薄紗;比如《牡丹亭》、再比如《聊齋》,寫的都是美艷女鬼與風流書生的故事,既美觀又朦朧。蒲松齡不會仔細地描繪聶小倩的死亡場景,因為這不符合我國一貫的審美,即使是《紅樓夢》這樣的古今第一奇書中,黛玉之死也是悽美的,焚稿斷痴情,叫喊著「寶玉!寶玉!你好……」之後便一命嗚呼,黛玉至死還是我們心中那個弱柳扶風的美人,沒有半點不潔。
有別於這些極富美感的死法,《金瓶梅》裡的死亡是直接又現實的。《金》中最令人震撼的李瓶兒之死是這樣的,她死前骨瘦如柴,下體不住地淌血,用草紙墊著在床上吸,濕透了再換,血腥骯髒的氣味瀰漫在屋子裡,需要用香薰來辟除。除此之外他經常夢到被自己氣死的前夫花子虛抱著自己夭折的兒子官哥前來索命,孤寂與死亡終日作伴;樹倒猢猻散,原先巴結討好的妓女下人病時不見一個,在她死之前,卻又呼啦啦地圍著她,臨死時她把衣物首飾分贈給下人這段最為淒涼。
【李瓶兒教迎春把角門關了,上了拴,教迎春點著燈,打開箱子,取出幾件衣服、銀首飾來,放在旁邊。……又喚過馮媽媽來,向枕頭邊也拿過四兩銀子、一件白綾襖、黃綾裙、一根銀掠兒,遞與他,說道:「老馮,你是箇舊人,我從小兒,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也沒什麼,這一套衣服並這件首飾兒,與你做一念兒。這銀子你收著,到明日做個棺材本兒。你放心,那邊房子,等我對你爹說,你只顧住著,只當替他看房兒,他莫不就攆你不成!」馮媽媽一手接了銀子和衣服,倒身下拜,哭著說道:「老身沒造化了。有你老人家在一日,與老身做一日主兒。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那裡歸著?」】
這樣位馮媽媽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李瓶兒詢問她為何病種未來看她,這婆子抱怨說【「成日往廟裡修法,早晨出去了,是也直到黑,不是也直到黑來家,偏有那些張和尚、李和尚、王和尚。」】還當著李瓶兒的面轉過頭對著西門慶就是另外一套說辭了,【正說著,只見西門慶進來,看見馮媽媽,說道:「老馮,你也常來這邊走走,怎的去了就不來?」婆子道:「我的爺,我怎不來?這兩日醃菜的時候,掙兩個錢兒,醃些菜在屋裡,遇著人家領來的業障,好與他吃。不然,我那討閒錢買菜來與他吃?」】
但最後還是從李瓶兒這裡得了些好處的,拿著銀子和衣服面對主子臨死之託的這位老媽子終於哭了,這眼淚也不一定全是虛情,只是因為她的良心總會在一些時候猛烈的跳動一下罷了,只是這點猛地覺醒的情感是最不可靠的。
李瓶兒是愛著西門慶的,即使她虛弱的哭不出聲了,還是用瘦的「銀條似的」胳膊摟著西門慶,深情地叫著「我的哥哥」。她想與他長相廝守的,一旦這一點念想沒有了,那麼她的一生就只剩下了空虛,兒子早夭,自己的一生又實在是罪孽深重不值得也不願回想,分散了財物也就把留在塵世間的最後一點情分給分散了,她這一生就是水過無痕了。
李瓶兒不是什麼清白無辜的人,她卑微,她的名字來自於別人送了一對魚形瓶兒;她品德不高,她被大名府梁中書家納為妾後梁山好漢李達在翠雲樓殺了梁中書家中老小,李瓶兒在亂中帶了大量珠寶與養娘往東京投親。她狠毒,對花子虛與蔣竹山這兩任丈夫都相當絕情。但是她要死了,幾乎沒有讀者像《水滸》裡武松殺死潘金蓮那樣大呼痛快。因為《水滸》裡的人是活在一個虛構的武林,而《金瓶》裡的「淫婦」卻像一個真實活在我們周圍的人。真實的活過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讓人敬畏。
在《金》這本書里幾乎找不出幾個好人,但每個人的死亡卻都不會讓人覺得大快人心,這就是這本書最厲害的地方。最後眾人血淋淋的來到普淨和尚那裡聽候發落,和尚沒有罵他們,也沒有譴他們進地獄,而是讓他們投生,在來生的善行中淨化靈魂。沒有人高高在上地睥睨著這些靈魂,有的只有悲憫,即使人生一世貪嗔痴皆犯,但真實的活過本身就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如那句老話不知生焉知死?生如夏花之絢爛,方可死如秋葉之靜美。
【匆忙開頭結尾,和往常一樣沒來得及怎麼修改,邏輯錯別字什麼的問題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