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花樣年華

凌晨一點半看完之後，只把手機輕輕一推便毫無波瀾地入睡。也許是電影的感情太克制，而我又恰好趕在困頭上，因此看完連聲感嘆都沒有。睡著前一分鐘只記得他們的眼睛，在色彩濃郁的燈光下，各有各的欲言又止。

後勁出現在第二天清晨，半夢半醒間，腦內閃回了一些斑斕的片段。心情立馬吃了一記悶錘，又像被一塊吸滿了水的海綿吸附，再也睡不下去，乾脆起床洗漱。對著水池吐漱口水的力道，大得彷彿狠狠地啐了誰一口。我知道我心有怨恨，雖不知為誰為何。

墨鏡的電影，節奏總是緩慢。《花樣年華》也如此，卻處處引人入勝。不像其他作品，我這次一分一秒都沒動看不下去的念頭，我想這與它的配樂和鏡頭有關。

梅林茂的Yumeji's Theme，和Aquellos Ojos Verdes一出場，劇情便成了陪襯。主角無論是去街邊吃麵，還是在餐廳用餐，所有的動作與神情，都被鍍上了一層疏離感與儀式感，優雅矜持。故事的節奏彷彿也被帶快。在音樂培育出的曖昧感下，誰還記得他們各自讓人傷心的遭遇？恨不得這首歌放完之後，他們就徹底地愛上彼此。

更不用說《花樣年華》的鏡頭語言。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在白熾燈下升騰消散的煙霧，旅館走廊暗紅窗簾不斷起伏，周慕雲在暗巷裡抽菸的側影，周麗珍被逼仄小屋切割的身姿……處處充滿風情。這是獨屬於《花樣年華》的丰姿。

張曼玉演周麗珍，演得出奇得好，每一處想得到想不到的細節，經由她的表情與肢體，變得富有深意。我竟從來沒發現，她的眼睛這麼好看，杏仁眼，吊眼角，既古典又靈動。看著她的眼睛，永遠出不了戲，時而空洞，時而沉思，時而哀傷，時而含情。不變的只有她的矜持，她時刻矜持，矜持到底。

在周家門前那場戲讓我印象深刻。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心知肚明，卻只能站在周太太面前不痛不癢地發問。她面帶禮貌並客套的微笑，雙眼卻悲傷得要落下淚來。這一幕臉眼分離，讓我不禁咬緊了手指。

後來他們開始見面。在餐廳，她問他為什麼給她打電話。他說：「想聽你的聲音。」她低頭，「倒是和我老公一樣油嘴滑舌。」在車上，她問他最近怎麼都不給她打電話。他說：「怕你不高興。」她說：「那以後都別打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眉毛揚起，兩眼卻朝下看，一副料定他無可奈何的神情。這時候兩人都有些愛意，十分動人。

可周麗珍一直掙紮著，為了最平常卻毀人最深的東西，這一點上，誰都可以理解她的苦衷。她反反覆覆，退退進進。即使經歷過一次模擬告別的痛哭，短暫停留了一次，卻依然回到來時的路。只能在情歌響起時，側身緊貼牆壁，好似能感受他的氣息；只能在他已離開時，去他住過的房間裡感受愛情。這一切顯得徒勞並滯後，可最深沉的眷戀就是以這種方式存在於人間。

最後一次，她靜悄悄地經過他的生命，東西帶走了的同時也留下了證據，聽筒間的沉默傾訴著千言萬語。這一切都有關於愛，千真萬確，只有他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