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裡有著一個非常豐富的父親形象,這和卡夫卡《致父親》裡那個始終沒有出場、但卻又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父親進行著相互的呼應。
電影裡的父親,直接,目的性明確,對人生百折不撓,對失敗充滿著鄙夷,如果他的兒子是卡夫卡,瘦弱、陰鬱,乃至帶些懦弱的卡夫卡,肯定會是心中不喜,雖然他終於得到了一個兒子。而作為卡夫卡的父親,如果看了這部電影,也深受啟發,要讓兒子去練習摔跤,以鍛鍊其心志體魄呢?
這部電影留下了一個很激烈的爭吵,那就是父親是不是過於極權,不講民主,這樣的觀點也正是符合著這個時代的內涵。反駁者則是將之放到了印度的實際國情當中,女孩子如若不抓住這樣微乎其微的機會,那也就是早早嫁人,陷入到毫無色彩、甚至於會是愈加悲慘的人生當中去。所以前者這種以現代民主視角看上去的東西,最多只是顯得有些道理,卻是孱弱的,像卡夫卡似的孱弱,尤其在父親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不是失敗的典型,比如一個強權父親將兒子培養出了精神分裂,或者是傷仲永式的又一個悲劇,而不是莫扎特類的成功——這樣一個充滿著世俗最樸素的對錯面前,前者的觀點就像是面對著一個大海,那波濤即使是在平靜起伏也是十分的強大有力,不可戰勝。
同樣,如果用卡夫卡的父親與這個摔跤的父親相比,也是會一樣鎩羽而歸。卡夫卡身處的環境,正是面對著上帝、政府、父親多重威權,尤其這個父親更是作為了工業社會裡將人類異化、變為一個個小蟲的象徵,電影裡的父親完全不會要擔起這樣的責任。
只是,這兩個父親應該是有著一些相似之處的。在卡夫卡的描述里,父親是「強壯、健康、食慾旺盛、聲音洪亮、能說會道、自鳴得意、高人一等、堅韌沉著」,不盡然相同,但肯定會有相似之處。
大凡一個勵志作品,總會給人以一種非常奇特的愉悅興奮之感,總是會毫不猶豫地站到主人公這一邊,為主人公的成功歡喜雀躍,並且會將其中奮鬥不屈的精神投射到自己的人生當中,這也是人生里最顯得世俗、同樣也是最大的正確,人類的歷史主流一直都是這樣而來。哪怕這其中與真實有了一小點的違背——比如,在決賽之時,父親被人關進了屋子裡,只能默默為女兒祈禱,現實里,他卻就是坐在觀眾席上——也是無傷大雅,也是依然被這個根據真實改編的故事信服,真實是最具殺傷力的。而且,現在的勵志作品也不再是板著一張嚴肅說教的臉,它裡面有著適時的調侃幽默——比如,對父親生不出兒子後的那些充滿著調侃的場景,正是顯得在節奏上爐火純青的把握。更重要的是,勵志作品是要有故事的,十足的故事性將會使整個的觀賞變得愉悅,扣人,真實,激勵。
再來回到那些不太時興的作家身上吧。已經沒有了對宗教的追問,所以就不要提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沒有對人類異化的感受,所以就不要提卡夫卡。至少,在當下我們所處的這個環境就是如此,只不過不再是女性為了追求幸福的生活,而是我們追求著成功,我們對成功,我們對人類這個最主流的正確有著近乎飢渴的追求,所以,如若有誰再對這部電影提出異議,他面臨的也就是如同面對前面所提到的大海,這次,它換了一副面孔。
所以,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卡夫卡被反駁了,被證明了是錯誤的,而是他們消亡了,他們自動就消亡了,最終,正確的仍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