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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冠軍女兒 Dangal

摔跤吧!爸爸/摔跤家族/WrestlingCompetition

8.3 / 217,392人    161分鐘

導演: 涅提帝瓦里
編劇: Piyush Gupta Shreyas Jain Nikhil Mehrotra
演員: 阿米爾罕 沙克希坦沃 法蒂娜薩納謝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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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方清淨地

2017-05-11 19:01:36

摔跤吧!叔叔:Dangal觀影感想


獻給簡康妮

按:Dangal來到大陸變身為《摔跤吧!爸爸》,而且被閹割成了刪減版,消失了近半個鐘頭——對於一部電影來說實在是「謀財害命」!記得姜文就強調過看長電影的體驗。看累了來個中場休息(Intermission),聽聽音樂,去外面散散步,那是怎樣一種體驗!據目前檢索,IMDb的評分是8.8,豆瓣的評分是9.2。我於2017年5月7日晚觀看此電影,回家即發了一條朋友圈:「一部用良心和細節拍成的電影,一個戲劇張力特強的故事。觀影中總要想,我們的導演會拍成什麼樣子?」但因為畢竟是刪減版,所以又在網上找到了原版,刷了第二遍。因為電影是以侄子的視角講述的,這個影評也如是道來。「我」便是侄子,「我就是我」。

Dangal講了一個戲劇張力特強的故事。我們經常聽到「戲劇張力」這個詞,似乎已經成了文學評論中的陳詞濫調了。那麼何謂「戲劇張力」呢?不妨看看這些詞:衝突、對立、對峙、碰撞……你大概就知道什麼意思了。「張」的本義是「施弓弦」(《說文》),即把弓弦張開,後來派生出「帳」、「帳」、「脹」、「漲」等同族詞。試想會挽雕弓而箭未出弦的瞬間,假如一個人總是保持這個姿勢,除非是一座雕塑,那麼你是不是想上去打他?在我看來,Dangal就是這樣一部電影,總是在我想打它的時候,它就把箭射出去了,然後又抽出了一支……

Dangal何以能保持這種張力呢?我以為這得益於二元對立的角色設計,以及多個二元對立所形成的網狀結構。網路總是包含很多節點,其中少數節點的連接度最高,好比某些交通樞紐一樣。在這部電影中,這個中心節點無疑是叔叔(即片名所謂「爸爸」)——待嫁的新娘對姐妹倆說:「他在和全世界對抗,他承受著所有人對他的嘲諷。」「所有人」的表述一點都不誇張,你或者以為新娘算是他的同盟軍了,但我覺得她只不過把叔叔當作「敵人的敵人」了。正是叔叔和周圍人構成很多二元對立體,由此形成複雜的電影角色網路。我們下來就以叔叔為中心,看看Dangal這張蜘蛛網的美。

首先是叔叔和嬸嬸的矛盾。叔叔想要個兒子,嬸嬸偏生了一堆女兒,《少林小子》的對話簡直可以和這部電影無縫連接了:

——我媽又生了……大姐,媽又生了
——生了個龍還是鳳啊?
——媽…
——你別老是媽…媽的,說生龍還是生鳳
——媽…媽又生了十條牛*
(*十條牛可以換一條鳳,即又生了個女兒)

看到這裡,電影院裡笑聲連連,因為這和「重男輕女」沒什麼關係,爸爸只是需要兒子完成自己的夢想罷了。這部電影不乏笑點,喜劇元素一以貫之,每個場景都經過精心設計。電影伊始就以喜劇元素點綴,爸爸和當地的摔跤冠軍比試,電視裡的解說與他們的摔跤同步。最大的笑料則來自「我」,因為「不能打女人和孩子」的普世法則,「我」扮演了出氣筒和背黑鍋的角色。但「我」是來打醬油的嗎?非也!一來這個故事是「我」講的,二來「我」的陽剛要和姐妹的陰柔形成對比以致對轉。言歸正傳。兩人的矛盾在叔叔決定把女兒培養成摔跤手之後激化,但這部份衝突是內斂的,而且始終沒有爆發至無可返回的地步:嬸嬸只是柔情似水地說「不要把你的夢想強加在孩子身上」。這也許和印度的文化有關係,但我們更相信是愛讓他們的矛盾引而不射,以致最後緩和。這是何種愛呢?我們來看叔叔和女兒的矛盾。

叔叔和女兒。偶然造就神奇:妹妹把男生打得遍體鱗傷,雙方父母子乎都為此感到羞恥,一方說:「連女生都打不過。」一方說:「比男生都能打。」[ 我對這句話很有意見,女生怎麼就打不過男生了?我就被女生打倒過,在身體上留下了永恆的印記。有人以為這是客觀事實,但在我看來,猶如gender和sex的區別一樣,這也是社會環境塑造的結果,因為女生從小就被洗腦了。]只有叔叔獨具慧眼,看到他們身上流著摔跤手的血液,從此走上把他們鍛鍊為摔跤手的艱難道路。這豈是兩個文弱女孩受得了的,於是嬌嗔的歌曲傳來了:「老爸,你這麼嚴格,我們真的很受傷。」(Haanikaarak Bapu「壞蛋老爸」)矛盾在一個同學的婚禮上得到激化,就在人們以為弦要崩斷了時得到了化解,這得益於同學頗有一番女權主義色彩的演講:

我倒是希望上帝給我這樣一個父親,至少他很關心你們,否則,我們的現實就是這樣:以女兒身降生的一刻起,就註定與鍋碗瓢盆為伍,終日操持家務,待到她二八年華,便要嫁為人婦,以此擺脫家庭負擔,牽著她的手,走向新郎,那個她從未謀面的男人,為她相夫教子。這是她所有的使命!至少,你們的父親把你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他為你們擋風遮雨,他為你們忍辱負重。為什麼?就是為了讓你們能有自己的未來,自己的人生,他又有什麼錯呢?

這個演講早有鋪墊,你是否還記得,當女兒剪掉頭髮後遭到同班同學捉弄的時候,她是唯一一個以同情眼光看著他們的。這個演講之後妹妹幡然醒悟,從此主動訓練並為接下來比賽的成敗而悲喜。在電影院裡,當播放到叔叔抽了「我」一巴掌的時刻,音樂戛然而止,時間似乎凝聚,我甚至能從空氣中聞到大家討厭叔叔的味道。我當時想,這個電影是否有點失衡?待我刷第二遍才明白這是因為刪減了一小段:叔叔揉著酣然入睡的妹妹的腳,對嬸嬸說:「當我做教練時,就得忘記父親的身份。」叔叔和女兒的矛盾並沒有結束,妹妹吉塔獲得全國冠軍後不得不離開去國家體育學院,在新的環境中她幾乎變了一個人(巴比塔語)。兩人在吉塔帶著長髮和新技巧回來後達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乃至不得不以一場激烈的比武來一決高下。這讓我想起了自己特別喜歡的一個詞組——與父親的戰爭。叔叔因為「身體虛弱」(巴比塔語)輸得很沒面子,兩人之間再無對話和見面,可以說這根弦真的斷了。但叔叔和吉塔的矛盾乃是和所謂國家教練之間矛盾的反映。我們接下來看叔叔和國家教練的矛盾。

叔叔和國家教練。刪減版盡力弱化這個矛盾,但因為是電影主線之一,所以也只能刪減一些「過激」的言論罷了。這個主線也是貫穿始終的,從一開始「我」說「如果國家無法給你提供支持,摔跤者又能走多遠?」的反問開始,到叔叔想從體育當局申請一塊墊子以失敗告終,再到和「我」的爸爸吐槽體育當局是一幫蛀蟲,直到最後和所謂國家教練的激烈衝突,在我們看來阿米爾汗簡直是「吃了豹子膽」。果不其然,據說阿米爾汗在國內遭到了一部份人的強烈批評——寫到這裡我好像有點戲裡戲外不分了哈。教練在兩個方面和叔叔形成對立,一是戰略戰術,二是雄心壯志——實際上兩者是統一的:正是因為沒有雄心壯志,只想贏得幾塊獎牌,所以在能贏的比賽上保守地防守,在可以一搏的比賽上卻冒失地進攻。吉塔之所以會和叔叔產生矛盾,一方面確實是新環境磨掉了她的雄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是因為她夾在叔叔和國家教練之間不知如何取捨。一次次的失敗,再加上妹妹巴比塔打氣,終於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通電話和叔叔取取得了和解。決賽來臨,國家教練使出陰招,可謂是電影的點睛之筆。它至少起到三個作用:國家教練不僅不反省,而且變本加厲,可見他們狗改不了吃屎;讓電影保持緊張感,在失去叔叔的指導下,妹妹是否能戰勝對手;妹妹果然憑著自己的力量戰勝了對手,說明她在各方面都得到了成長。直到最後,國家教練都想蹭臉,叔叔的出現讓它徹底丟臉。

把爸爸和周圍角色的關係寫清楚了,其它的二元對立關係自然就包含其中了,大家也可基於它們建立起自己的認知之網了。比如說叔叔和全村人,叔叔和男性主導的摔跤界等;妹妹和傳統,吉塔和巴比塔,還有妹妹和「我」。比如「叔叔和全村人」,導演選取了「雞肉男」作為代表,一開始是討價還價,後來妹妹出名他也跟著生意興隆,最後他帶著兩個女兒去看決賽,可謂是村民意識覺醒的一個縮影或展望。再比如「妹妹和『我』」,妹妹打出名堂後「我」對他們說:「一直以來,我都是故意輸給你倆。」我相信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我個人是傾向於相信的。最近在網上看到一段視訊,妹妹和兩個哥哥玩「石頭剪刀布」,贏了就能吃碗裡盛的面,結果妹妹一直出剪刀卻一直贏。如果不是哥哥智商有問題,那準是哥哥故意輸給妹妹了。我覺得這個細節讓人感動,不僅是「皮格馬利翁效應」的一種明證,也更是親情的一種彰顯。這也是「我」為什麼那麼可愛吧。

最後我還是想回答一下這個問題:我們的導演會拍成什麼樣子?能否拍出這種無處不在的張力?我的回答是消極的。我們中國人擅長「以和為貴」,「息事寧人」,愛情(廣義的)中很少大聲說「我愛你」,有矛盾了要不打一架要不冷戰,很少通過言辭交鋒來解決(這也是中國沒有辯論文化的原因,王自如和羅永浩的辯論簡直是尷尬),而上下之間的對立更是被「和諧」掉……這並不是說內斂不好,也不是說這種風格的電影不好。值得我們反思的是,Dangal在中國如此火爆(雖然這火爆有點姍姍來遲),電影院裡歡笑和唏噓交替,說明我們從內心上也是渴望這種釋放的。又或者,我們中國人的精神也在經歷某種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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