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現實能否打敗電影？

《獨自在夜晚的海邊》。相比電影，人們對於導演洪尚秀和金敏喜的婚外戀似乎更加有興緻。於是洪尚秀乾脆把它拍成了電影，供世人檢視。和現實一樣，電影中的女演員英熙同樣愛上了一個大自己很多歲的導演，為了躲避流言蜚語遠走他國。雖然洪尚秀在採訪中一再否認觀眾將電影與他的私生活進行對號入座，但現實與螢幕裡的世界還是發生了有趣的互文。 去年看了朴贊郁的《小姐》，便忘不了金敏喜那張冷寂的面龐，一顰一笑間似乎流露著一種天然的遺世獨立，即使頂著一張素顏，也有著明顯區別於國內流量小花的高級美。既然是導演心愛的女人，自然不會吝嗇鏡頭。雖然影片中出現很多英熙的友人，但英熙佔據了絕對的主導，相比洪尚秀之前的作品，特寫明顯增多，快速的推拉鏡頭也常常聚焦在英熙身上，流露出強烈的個人氣質和情緒釋放。她背對著鏡頭在海邊踽踽獨行；她在咖啡店外一邊抽菸一邊輕聲吟唱；她在沙灘上默默畫著愛人的模樣……在這段任性又被世人所不恥的婚外戀中，英熙不停地拷問自己。大量的固定鏡頭和麵部特寫都給到了英熙獨處的時光。這部電影太私人了，因為愛情本身就太私人了，它將愛情的孤獨揉碎了，告訴你，愛情是這樣的美麗而哀愁，無論在內心經歷著怎樣慘烈的起伏，它終究卻只能是一個人的事。 洪尚秀的電影離不開四個特點：音樂，結構，對白，吃飯。雖然本片沒有像前作那樣沉迷於各種非線性結構，但仍被分成了兩個前短後長的章節進行敘述，並將故事性進行最大化的削弱。標誌性的手寫體標題，極簡的攝影風格，加上舒伯特的古典配樂，可以看到候麥式的美學風格，有一種讓人沉湎的優雅；加上影片裡五次聚餐所談論的話題，涉及愛情、孤獨、活著、飢餓、勞累等等，使得電影又像一篇閃耀著哲思的散文。與前作所不同的是，本片的女主更加直率、犀利，對第一次見面的人，她毫無顧忌地厲聲斥責，爭辯著愛與被愛的資格，戳破友人「不過是因為不能去愛，才選擇活著」，「即使死去，也要美麗地凋謝」。和洪尚秀前作的女主相比，她變得更加直抒胸臆，寧可玉碎不為瓦全。或許這也代表著導演內心的急切吧，他直面觀眾剖開了自己，好像在倔強地述說著自己的堅持：你看，這就是我，這就是我的愛情。 從去年的《男與女》到今年的《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從陳赫、林丹、白百合到洪尚秀，禁忌之戀為何如此受到矚目？大家在現實中猛烈地鞭撻著婚外戀，卻又熱衷於看到這樣的影視作品，不過是因為人生來就要忍受自由之苦。面對看似絕對安全的道德和主流價值觀，我們壓抑著自己的慾望，只能將之投射於虛擬的光影；我們不敢挑戰世俗的公約，卻又樂於看到有人能夠代表我們的內心掙脫世俗的枷鎖 ，在超越本我的愛情中馳騁。我們希望愛情可以打破一切陳規，超越所有障礙，抵達絕對的自由。 可能嗎？不可能。所以在《男與女》中，孔侑最後回歸了家庭，放棄了尚敏，留下她在芬蘭漫天的大雪中抽著寂寞的煙。所以在《獨自在海邊的夜晚》中，深愛著英熙的導演對著她痛哭流涕，述說著內心的動搖與懺悔，而她只是輕輕說一句「我去抽枝煙」。多少愁傷，都留給了獨處時的一縷青煙。 我不知道這一次現實可否打敗電影？至少在頒獎典禮上，洪尚秀堅持了自己，他挽起了金敏喜的手，而獲封柏林影后的金敏喜則大膽地對他表白，「導演，感謝你，我敬重你，我愛你」。他們拍了一部與自己經歷格外相似的電影。通過電影，洪尚秀讚美著英熙的勇敢，批判著男性的懦弱與不敢擔當，而自己也用實際行動對抗著輿論對他們的斥責。 這太像一個夢了，一個我永遠不忍心去打破的夢。所以面對著這部私人囈語般的電影，我早就原諒了這對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