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只會越來越老

留著八字鬍 裹著白頭巾穿上白袍子騎小摩托行駛在炎熱又塵土飛揚的鄉間小道上，在土灶旁煙燻火燎地烤著饢餅，用手抓著咖喱拌飯往嘴裡塞，對印度的偏見在很多人腦海中是根深蒂固的。就像美國人拍出的中國總是逼仄陰森的街巷亮著幽暗的紅燈籠，這點張藝謀真是功不可沒。毀童年電影《泰迪熊》裡的中國人還把自己鎖在狹窄的出租屋裡，朝拜毛的肖像，對隔壁開派對的美國人破口大罵。似乎文明古國在現代都背負著不倫不類的慘澹形象。可中國絕不是這樣，同樣的，印度也不是。

《摔跤吧！爸爸》上映之初曾被批是一部處處趁著男權和父權的電影，女兒們在爸爸的逼迫下完成他的夢想，做著父權遊戲。後來這一質疑被很多人反駁，電影口碑越來越好，票房也越來越高。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主題既不是父權也不是女權，而是在跟印度乃至很多其他國家的女性們說，你們的生活絕不僅僅是鍋碗瓢盆和相夫教子，還有更廣闊的天空。電影裡的父親非常嚴厲，為了自己沒有實現的夢想，逼女兒們起早貪黑吃盡苦頭去練摔跤。在印度鄉村，女孩們從小就要在家做家務，等到十四歲草草出嫁，被送給一個素未幪面的男人，從此就只剩鍋碗瓢盆和相夫教子。受壓迫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習慣並接受，將壓迫視為自己理所當然的命運。吉塔和巴比塔曾經愛美愛玩，腦中空空，夢想可能就是運氣好點嫁個英俊的丈夫。而父親發現了她們的天賦，給了她們一個偉大的夢想。從此不服輸的精神在心底覺醒，她們的世界越來越大，父親的夢想已經變成她們的夢想。父親還給了她們自由意志。用把女兒們扔進河裡的笨拙方式，讓她們明白不能總是依靠別人，要自己做決斷。所以吉塔在父親缺席時依然拿下金牌，完全成為一個獨立女性。毛姆在《面紗》中描繪的女性覺醒與之如出一轍。吉蒂在死亡的威嚇中擺脫尋歡作樂的迷夢，揭開俗不可耐的面紗，走上獨立自由的光明大道。夢想和自由意志，不僅僅是印度鄉村被壓迫的女孩們所缺失的，我們這些女權在一定程度上有所保障的國家，又有多少女孩擁有？女孩放棄讀博士，可能是因為擔心男的嫌棄自己學歷太高。半途而廢，還安慰自己說女孩幹嗎像男的一樣拼命。趙雷唱著過了三十歲的女人誰會給你春一樣的愛戀，滿懷憐憫。但是女孩為什麼要找人來疼愛自己，從此圍著孩子丈夫轉，明明白己過得自由自在。

摔跤是一條重要的輔線。父親的夢想是為國家贏得金牌，出發點其實稱得上是大無畏的愛國精神。電影中父親再三抱怨政府不願意在摔跤上投入資金，致使許多人雖有實力卻無法為國爭光。我相信這部電影會影響印度政府對摔跤體育競技的態度。就像所有拍的很棒的律政劇、醫療劇一樣，這部電影花了大量時間傳播摔跤知識、拍攝訓練和比賽場景，緊扣摔跤這一條線來延伸情感，映射父愛和父女的奮鬥，渲染勵志、激憤的氛圍，因此整部電影非常飽滿緊湊，給人一種很「專業」的感覺。在此真的要再次吐槽國產偽職業劇，打著律師、醫生的旗號，幹著婆媳、小三、宮斗、家長里短的無聊事。這可能並不怪編劇沒有深入研究專業知識，織不好足夠體面的外衣。而是外衣下包裹的情感太低級太爛俗。《人民的名義》號稱中國版《紙牌屋》，《外科醫生》號稱中國版《白色巨塔》、《豪斯醫生》，《琅琊榜》還號稱中國版《權利的遊戲》，這對比真是生動詮釋著買家秀與賣家秀的區別。那爛片頻出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我只知道拍爛片的導演不一定真的腦殘，但願意花錢進電影院看、花時間守著電視機追劇，還樂此不疲的觀眾絕對不聰明。

父愛是另一條重要輔線，而且非常感人，足以駁斥所謂「電影是父權的遊戲」。父親被人嘲笑總是生女兒，他拿過糖掰成兩辦分給左右兩邊的女兒。妻子內疚地說沒有給他生兒子，但他從始至終沒有責備過妻子，更不曾嫌棄四個女兒。吉塔和巴比塔吃不了苦頭奮起反抗時，父親盛怒之下都只是扇了侄子一巴掌，對女兒甚至連一聲責罵都沒有，只是自己在心裡默默生氣。送吉塔去學校，髮鬚斑白、大腹便便的父親在趾高氣昂的教練面前低眉順眼，拜託教練好好訓練女兒，教練卻給了他一個下馬威。這時尷尬又氣憤的父親竟然一言不發，而他本是個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比劃比劃」的人啊。吉塔奪得全國冠軍，進入國家體育學院，在新事物的誘惑下逐漸拋棄了父親的教導，像所有叛逆的女兒一樣認為自己已長大成人，重重地將老舊過時的父親摔倒在地。巴比塔獲得全國冠軍時，父親黯然說「你們獲得國家冠軍，進入國家體育學院，越走越遠，而我只能越老越老」。可事實證明父親過時的方法才是取勝之道，這並不是因為他有多聰明，而是他了解女兒的長處，願意花一整天看碟片為女兒研究戰術，在眾人歡慶勝利時還不忘為女兒研究下一場的對手，並且為女兒驕傲，至始至終相信女兒是拿金牌的料。兒女不管走多遠，見過多少城市的光鮮亮麗，遙遠的小鄉村里父母的愛都不會斷絕。

《摔跤吧！爸爸》是我完整看完的第三部印度電影，前兩部是《三傻大鬧寶萊塢》和《我的個神啊》，三部都是阿米爾汗主演，並且口碑炸裂。《三傻》反映印度的應試教育問題。《我的個神啊》批評印度多神崇拜，揭露藉此撈金的神棍。《摔跤吧！爸爸》是女性覺醒、發揚摔跤運動，歌頌父愛。此外，網上資料還記錄了他參加反對地方政府佔地修水壩的示威活動、出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形象大使，呼籲公眾關注兒童營養不良問題、擔任世界自然基金會「地球一小時」活動的印度區大使、參加第六屆世界婦女峰會訪談。用自己的作品揭示社會問題，努力推動社會變革的阿米爾汗，稱得上國寶級演員。想想國內，我想不出哪位演員能被拿來做比較，倒是吃竹子賣萌萌到變成國家外交利器的大熊貓還有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