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塔的爸爸和我爸爸

《摔跤吧！爸爸》這部電影是難得一部我幾乎全程沒走神的電影。上一次有這種體驗還是看《全面啟動》，因為你需要全程關注情節的發展，而情節總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不得不將注意力集中在螢幕上。

對於看電影，姐姐幾乎沒有什麼主張，除了恐怖片都可以。我一般就是看朋友圈口碑和豆瓣友鄰評價。最近發現每次我精挑細選的都不如我們因檔期合適看的電影。現在看電影就沒那麼執著了，多數情況是哪部時間剛好合適就看哪個，像打開一個個潘多拉魔盒。

《摔跤吧！爸爸》和姐姐一起看還挺應景，我倆一會哭，一會笑。我知道她和我一樣有共同的心境，經受過同樣的「暴擊」與歡欣。老爸是典型的鄉村六零後，重男輕女、大男子主義、粗線條、寡言、冷漠、殘忍。從小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冷酷的獨裁者，還故意寫下氣他的詞句——我應該是在單親家庭；有爸爸，沒父親；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選擇離開……

電影前半段，勾起了我各種童年慘劇，兩個姐妹當自己不知道夢想是什麼時就開始背負起父親的夢想，日復一日。我們何嘗不是呢？爸爸年輕時候其實是個學霸，他兩年完成了高中全部課程，雖以年級第一的成績畢業，卻也因為時代和家境終止了學業。我未曾謀面的爺爺早逝，爸爸的哥哥婚後堅決分家，兄妹五人生存的重擔就落在了爸爸和三叔稚嫩的肩膀上。

沒有學上、在生產隊起早貪黑掙工分、拉扯小的又得照顧老人、有時候還會吃不上飯，對那段經歷，直到現在三叔一提到還是會眼泛淚光，有次春節在我家喝酒，提及後淚流不止。我根本無法理解他們都經歷過什麼，經歷了什麼。

直到現在，只要是帶字的書，即使是村委會發的新農村建設、家庭用電一類的書都要留著。只要沒用完的筆和紙本，都堅決不能扔掉。他會收集我們用剩的作業本，將沒用的紙張用訂書器訂起來。曾經我也一直將之視為吝嗇，還很不懂事地跟同學在背後比誰的家長更吝嗇。結果是我爸爸最吝嗇。

看到影片中吉塔姐妹倆因為爸爸為國家贏得一枚金牌的拳擊夢想飽受摧殘的童年，不禁感到我們倆又何嘗不是呢？在我倆還沒學時就聽膩了爸爸對我們的期待，就是一定要上大學。後來還成了鄰居的談資，有人會故意問我倆，長大了想上哪所大學啊。小學姐姐就在爸爸的威逼利誘下背了元素週期表，可能她連元素是什麼都還不知道。她喜歡畫畫，美術老師也誇她有天分，想用她的一幅畫參賽，但爸爸竟然拒絕交參賽費，此後她也放棄了這個愛好。我因為睡了懶覺，爸爸一怒之下就把我的被子扔到了院子裡。有時候連看會電視都會被他強行關掉，所以我發展了另一些更隱秘的娛樂，聽廣播和看書，他以為我在聽英語和學習。我養的荷蘭豬也以耽誤學習為由趁我不在給送人了。我倆會在晚上睡覺時間對方，你說我倆是不是撿來的。我說，你長得像爸爸，應該不是，她說，你長得像媽媽，也應該不是。

姐姐確實天資好，對數字敏感，用她的話說是有題感（她一說自己有題感，我就說我有球感，一投就可以進），不知道怎麼就做對了，記憶力也好。一路當班長，不是年級第一就是年級第二、最差也沒出過前三名，獎狀也不屑掛了。在教育資源離行政中心越遠越差的現實下，中考考到了全區第四（依稀記得是離滿分只差30分），上了清華附中。爸爸因此還宴請了她的班主任及各科老師，在飯店那天，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他笑得那麼燦爛。別說村子裡了，就是全鎮也沒有考到過清華附中這種重點的。

電影看過一半，我以為就是控訴大男子主義，將自己的夢想強加在孩子身上的法西斯主義呢。沒想到畫風一轉，姐妹倆真正愛上了摔跤。當獲得全國冠軍後，吉塔按照慣例進入了國家體育學院，接受國家級的指導和訓練。

吉塔到了新世界，開始新生活，按照教練說的，忘記此前的一切技巧，從零開始，並用新教練教她的方式打敗了自己的爸爸。當他爸爸倒下的時候，我是站在吉塔這邊的，這是一個少年在成年過程中必須經歷的斷奶，否則永遠沒有話語權，永遠要生活在父親的權威之下。她妹妹說，我覺得你錯了，爸爸不是輸了，只是他老了。她負氣回學校，與爸爸冷戰，家人在門口送別，老爸沒有出現，但吉塔上車後，鏡頭轉向陽台，老爸站在陽台目送她的背影走遠。

沒想到情節又反轉了，這只是一個鋪墊。

吉塔在國際大賽中接連鎩羽而歸，而教練為了業績好看，讓她減重從55公斤級降到51公斤級，以確保贏得一個獎牌，並說有些人註定與冠軍無緣。在妹妹的勸說下，她給老爸打了電話，想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路走來現在，泣不成聲，對老爸說了sorry。也許，爸爸雖然沒說什麼，但一直在關注她的消息，也許一直在等她。

吉塔的爸爸得知她將要調整公斤級，在她學校附近租了房子，課餘時間親自指導她。然而這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他的計劃被發現了，差點將兩姐妹（妹妹後來也在爸爸的訓練下贏得全國冠軍並進入學院）開除。將爸爸封殺後，才得以留校。

後面他用手機繼續進行校外指導，甚至包場看比賽視訊，再將按分秒的解析意見同步給吉塔。因為他比教練更懂得她的強項，為她量身制定了訓練方法。堅信她可以得冠。

賽事更是跌宕起伏。能想像到起伏就不說了，更精彩的是最後的決賽，爸爸遭到教練設計，沒能臨場指導，她在大比分落後的情況下，想起了老爸說的話，不能永遠都在她身邊，教她如何打比賽，得學會自己做。又和影片最開始形成了呼應，她用了小時候訓練時，老爸給她講過的最難的能得五分的動作，最終贏得了比賽。

被鎖在一個屋子裡的爸爸開門無望後，只能默默祈禱。這時，突然響起了印度國歌，這意味著吉塔贏得了冠軍，他的夢想實現了！

但這並不是單純的實現夢想的勵志片。賽前，他爸爸說，你得冠軍並不只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國家榮譽，你看見那邊的小女孩了嗎，如果你贏得金牌，會成為榜樣，成為她們的榜樣，她們會知道女孩子不只有鍋碗瓢盆和相夫教子。她們也可以做那些被認為女生不應該、不擅長做的事情。

這意味著他才是內心深處的女權主義者，他更想要男女在人生選擇權利上的平等。正像他在連續生了四個女兒後，發現大女兒和二女兒竟然有摔跤的天賦，想通了女孩也一樣可以摔跤，也可以贏得冠軍。

我們的爸爸何嘗不是這樣的呢？對於一個城市裡的人來說上學，上大學都很正常，但在一個高中文憑都不多的農村。大多數都早早讓孩子上個中專，然後工作。有一個小學同學，因為他爸爸堅信「田地（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認為讀書沒什麼用，不給他交學費，早早就戳了學。

吉塔的爸爸和我爸爸用的方法先暫且不表，至少從精神上和行動上，他是一直堅持讓我們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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