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之路

看過的印度電影，一般都有這幾個特點：完整地故事結構、積極樂觀的態度，濃郁的異域風情（包括一言不合又唱又跳）。印度電影缺乏歐洲電影普遍追求的深刻性，也少有怪異邪典的氣質，但可看性很強，讓人覺得到電影院看一場挺過癮。 《摔跤吧，爸爸》這部電影，屬於看一遍很好的類型，客觀上可以打到三星半。但電影裡的父女關係，衝突與和解，反叛與繼承，有種特別真實、健全的感覺。主觀上，我願意再加半星。 這本電影讓我想到兩個問題。一個是父母替子女安排生活道路的問題；二是原生家庭的問題。 影片中，14歲的小新娘和吉塔、巴比塔之間的對話作為吉塔姐妹練習摔跤心態的一個轉折，是很有意思的。吉塔姐妹抱怨著父親不尊重她們的意願，逼她們苦練摔跤，損傷她們愛美的天性。而小新娘則苦著臉說，她寧願有這樣一個父親，考慮的是女兒的前途和未來，而不是出於私心讓女兒從小做家務，長到14歲就嫁出門賺彩禮錢。雖然從影片本身的表現來看，吉塔姐妹的父親可能更多是出於對自己未完成理想的追求，加之看到這對小姐妹天生神力，打架能力超常，才想到要培養她們摔跤。這種為子女鋪一條未來道路的做法在我看來並不需要過多苛責。評價一個行為好不好，可以看動機，看手段，看效果。大多數父母，無非憑著對子女的愛，自我發揮，期待一個好結果罷了。拋開那些完全不愛孩子或者完全缺乏愛的能力的父母不談，在所有愛孩子和具備基本愛的能力的家庭中，在」愛「這麼抽象的概念下，各種父母有各種殫精竭慮，各種招式法度，只要不是殘忍和極端的，大凡也值得給予理解。今日我們亦為人父母，也清楚以自己的學識、胸襟、觀念、精力，並不足以支持我們仔細觀察發現子女的興趣、特長、性格、氣質，並隨時引導子女將個人興趣特長、性格氣質與現實平衡考慮，確保他們所做選擇基本正確，從而走上一條圓滿順遂的路。從孩子的角度來說，能真正了解自己興趣特長，並在興趣與現實間找到最優選的人，畢竟也是少數。多數人，能在機緣際遇決定的道路上堅持走出自己希冀的結果，已屬不易。走父母為自己鋪設的道路，如果走的好，省下很多自己摸索的心力；即便走的不好，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畢竟人長大，翅膀硬了，是好自己飛的。 另一方面，我也想過，影片中父親硬逼著孩子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算是比較專制，只是在印度這麼一個有嚴重性別歧視的國度里，這個問題退為了次要。這對姐妹還算幸運，總算性子倔強，一是沒出什麼心理問題，二是在父親的引導下把這條路走通了。我有個同學說，現在的小孩心理問題多，基本是父母要求過高造成的。倒是那些成天賣菜、搓麻將的家庭孩子心理素質好，因為父母對孩子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子承父業就好，父母忙，只能把小孩背在身邊，給予孩子無條件的愛，像隻老母雞，看見小孩受欺負是要去啄的。這些小孩長大以後看起來和別人沒什麼兩樣，但遇到大的挫折坎坷，心態平衡，能走的過去。直覺上，我覺得這話有一定道理，但是不全對。現在有很多討論，把個人的所有問題最後都歸結為原生家庭的問題，我覺得這對父母不公平，也是某種推卸自我責任的表現。幼年時的家庭環境，父母對孩子的態度失當，是會造成孩子性格的問題，也該引起重視。但是長大成人以後，把自身性格的缺陷、弱點全部推給父母了事，這對於自身的成長到底有多少好處？影片中的吉塔也經歷了這樣一個信任—質疑—再信任的過程，當然影片比較直觀，是通過比賽的輸贏來表現的。現實生活中，教育的得失所呈現出的情形是非常複雜的。比如一個事事追求完美的人，他可能有一個要求非常嚴格的家長，他可以選擇看見自己的完美，也可以選擇只看見父母的嚴格。一個比較獨立任性的人，他可能有一個放任寬鬆的家長，他可以選擇看見自己的獨立，也可以選擇只看到父母的放任。我們繼承了父母的基因，生長在不可改變的原生家庭，至少對於這種繼承可以持一個中立的態度。當我們成為父母后，儘量避免重蹈覆轍，對自己的缺陷完全不予反省；或者把所有孩子性格養成的重負都背到自己身上，弄得非常緊張，難以保持教育的獨立性。 影片的最後，吉塔的父親被關在小房間裡，不能到現場支援。吉塔想起父親把自己扔下河的經歷，父親說，不是所有的時刻，都會有人來救你。最終還是得靠自己。即便是鋪路的人，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刻，而且那個時刻遲早會來的。就像豐子愷說的，有人幫你，是你的幸運；無人幫你，是公正的命運。為人父母，要相信子女的運氣，也要教給他們應對命運可能的路徑。 對父母，放下不切實際的要求。世俗關係，沒有完美，只有接受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