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歸來果然非少年

當得知要一起去看《猜火車：2》的時候，我本能是排斥的。

就算我已經全然忘記《猜火車》裡到底講了什麼， 也無法抹去那個全蘇格蘭最髒的馬桶，滿地的針筒，和一直都血脈噴張，瘋狂奔跑的伊萬·邁克格雷在我腦子裡鑿的洞，對了，他在電影裡叫雷登(Renton)。

我真的記不得《猜火車》的情節，只記得它在我的二十歲里給青春注入了幾個關鍵詞，比如殘酷，狂躁，自由，choose life, drugs，放縱。這些詞，影響了我，我相信，也影響了當年初看這部電影的年輕人。

《猜火車》彷彿就是最酷青春的代言人。他們的生活，和當年剛進大學校園的我，實在隔著一個太陽系。他們在都市裡奔跑，嗑藥是為了讓自己忘掉現實，可是現實又有什麼美好值得你去用珍貴的記憶來擁抱？他們肆無忌憚地揮灑著性愛，這在2017年還在討論「處女情結」的環境裡，仍然顯得超前而稀缺。他們對待金錢的痴迷，可以不惜背叛，其實《猜火車》裡的Renton, Spud和Sick boy們何曾把對朋友要兩肋插刀寫進自己人生的字典？好了啦，這些看通透些，都是別人給我們附加的精神枷鎖和道德審判，奢侈的自由里，應該沒有這些真善美。

物以稀為貴。正是因為90年代的中國，很多東西都在萌芽，都在被喚醒，因此《猜火車》成了對我們對青春真相的意淫。如果青春里沒有酣暢淋漓的好好打過一場架，有一大票男朋友女朋友，沒有流過血，受過傷，幹點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事，真是白活了。所以，看完《猜火車》後，我向每一個週遭的同齡人推薦，去看，去看，真的太牛逼了。

時間以光速計。距離《猜火車》第一次公映的1996年，20年一呲溜就晃過去了。作為一個普通觀影者，20年前，何曾會想到現在居然生活在這部電影的拍攝地？而我也開始從信仰《猜火車》裡的青春自由，漸漸變得心疼這些年輕人。

所以，我害怕看到《猜火車2》裡，曾經那些狂妄的年輕人，丟掉最後一絲美好的資本——青春後，還能剩下什麼？我怕我會心痛。

可是，好奇心總是大過天。還是忍不住去看了2，想給自己青春期里最羨慕的生活的模樣，一個交代或者是一記耳光。

Renton在《猜火車2》的開篇里，依舊在奔跑。這次卻不是愛丁堡的街頭，而是一家健身俱樂部的跑步機上。跑著跑著還摔倒，摔倒不算，還被身後的柱子，一個大力的卡殼，尷尬至極。遙想當年，他大吼著Choose life. Choose a job. Choose a career. Choose a family，如今，卻無從選擇。

活了若干個年頭，才頓悟老媽的教誨：什麼年紀做什麼事。那群嗑藥的年輕人，配合著蘇格蘭陰鬱的天氣，呼嘯著的火車，一大片有一大片的高地，還有青春期裡的女孩子，都已不復存在。相反，越是放縱青春的人，越會被貼上"盧瑟"的標籤，這是成年人不會告訴你的鐵律。在英國，用Junkie更貼合。

作為英國最出色的導演之一，丹尼·鮑耶自然不會複製自己，也不會逃避現實。無論是誰，都有不能規避的中年危機。Renton改邪歸正，clean and sober，還上了會計課，有了老婆（當然，也離婚了）。Spud的臉上仍然保留著青春時光裡的呆蠢，他知道自己越混越差，已經無力面對，想要和這個世界告別。至於當年金髮的Sick boy，依然吸著粉，泡著妞，想像著延續青春生活，可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可憐，那份他相信的愛情里並沒有他的角色。

最好笑的安排，是某人回來了，他是Renton的宿敵，他還覺得自己老當益壯，卻已經需要偉哥的不斷補給。

從第一個鏡頭到影片劇終，我都充斥在不安里，彷彿這真是一次20歲的告別。老了，的確是一件挺難過的事，如果不難過，就不會有那麼多人來用美麗的詞彙來形容變老有多美好。《猜火車》裡的每個角色都老去了，還好，他們都是懷著自己的夢老了，就像電影裡的插曲Blondie裡的歌詞：

I'd build a road in gold just to have some dreaming.
Dreaming, Dreaming is free.
Dreaming, Dreaming is free.

忽然想找來竇唯的歌來聽聽，我相信，就算他歸來不再是個少年，那是因為他成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