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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dyroyal Tea

2017-05-24 00:23:28

若情感無共鳴,則寓言無意義


希臘導演歐格斯·蘭斯莫斯(Yorgos Lanthimos)的新片《聖鹿之死》(The Killing of the Sacred Deer)在坎城首映結束媒體首映後,同時收穫了現場媒體的掌聲與噓聲。我想對於所有熟悉蘭斯莫斯的觀眾來說,我們從來不期待他影片故事本身的設定」解釋得通「,相反,更想看看蘭斯莫斯如何將一個原本荒謬的設定巧舌如簧地自圓其說,並從中尋得些許對現實社會的嘲弄和諷刺。但《聖鹿之死》由於其劇作本身的失誤,似乎已然成為了譏刺本身——片中情感的極度匱乏就如同蘭斯莫斯最樂於諷刺的冷漠麻木的現實社會一樣,。

《聖鹿之死》的故事脫胎於關於古希臘神話中的特洛伊之戰。希臘聯軍司令官阿伽門農(Agamemnon)殺死了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Artemis)的聖鹿,阿爾忒彌斯大怒,命阿伽門農殺死自己心愛的女兒伊菲吉妮婭,以作為對神的祭祀品。阿伽門農猶豫不絕,但最終伊菲吉妮婭決定自願被獻祭。

在《聖鹿之死》中,蘭斯莫斯將這則古希臘神話放置於現代社會中一個中產階級的語境之下。心血管病醫生史蒂芬(史蒂夫n)因飲酒導致了一場心臟手術的失敗。手術後,他和死者的兒子馬丁(馬丁)成了朋友,他們秘密地定期會面,給錢、送禮、一同用餐,史蒂芬對他像對待一位私生子。然而,這並沒有令史蒂芬獲得馬丁的原諒,馬丁突然堅持要求史蒂芬通過殺死自己兒女或妻子的方式,償還自己的罪孽。在馬丁的操縱下,史蒂芬的一兒一女逐漸病重,那麼這個原本平靜的四口之家,將如何逃離不可避免的死亡?

蘭斯莫斯的電影一直以其在故事上豐富的想像力出名,他和他編劇方面的長期合作夥伴艾錫米斯·費利(Efthymis Filippou)善於通過在相對封閉的微型社會中重塑行為準則來映射現實世界。蘭斯莫斯的上一部作品《龍蝦》兩年前在坎城首映,同時拿下坎城評審團獎(Jury Prize)和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提名,其劇作最為驚艷之處莫過於人物情感、邏輯和劇本本身想像力之間的平衡。《龍蝦》中規則繁複的荒誕世界雖然有著自成一體的行為準則,但由於其邏輯圓滿且人物行為動機明確,所以觀眾能在情感上迅速融入。

雖然《聖鹿之死》的劇本依然由蘭斯莫斯和費利共同完成,卻不得不說是二人聯手釀成的一次失手,連整個故事的前提——馬丁讓史蒂芬殺死一位孩子或妻子——卻缺少合理動機。在史蒂芬的兩位孩子相繼下肢僵硬臥床不起後,馬丁和他妻子的反應更是令人驚訝:各種掃瞄、檢查都顯示孩子們身體狀況良好,病因始終不明,而夫妻二人卻似乎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緊接著,馬丁主動坦白是他導致了兩位孩子的重病,即使具體依舊不明,這一解釋卻被迅速認可。「鮑勃要死了!」姐姐索菲(Sophie)似乎直接就認定了死亡的結局。影片劇情最不自洽的一點在於,一方面夫婦二人對兒女癱瘓全盤接受並沒有在治療和與馬丁的交往中做出最大的努力挽回,而另一方面,殺死兒子或女兒的決定又顯得如此艱難。此外,姐姐索菲從向男友馬丁求饒、逃跑、到主動要求被殺的核心轉變竟然不可思議地在短短幾分鐘內完成,轉變背後的情感核心完全被架空。

蘭斯莫斯在前作《狗牙》和《龍蝦》中都展現出了對佈景和色彩的極強把控,《聖鹿之死》依舊如此——用玻璃、純白和醫學儀器搭建起的一塵不染的醫院提醒著人們這是超現實世界中僅存的科學與理性;與此同時,遠景鏡頭充分探索了人物與空間之間的關聯與潛在可能。然而,故事已然植根於完全脫離現實的荒謬設定,加之邏輯上難以自圓其說,《聖鹿之死》的劇情從頭到位都缺乏向前推進的動力,即便蘭斯莫斯在視聽語言上下足功夫,作為觀者依然難以體會感情的代入。例如用大量極不和諧音程組成的配樂雖然達到了「嚇人」的效果,但與其說是配樂烘託了情節,不如說是疲軟的情節被配樂生拉硬拽地艱難前行。在拍攝人物對話時,蘭斯莫斯運用了大量仰角鏡頭,甚至常常從大遠景拉近人物,試圖提供一種介於間離與窺探之間的視角觀察人物間扭曲、緊張的關係。然而,若人物形象本身虛空,再刺激的視聽語言也不過是徒有其表,尤其當蘭斯莫斯的個人風格過於荒誕誇張的時候,片中的人物形象就更像是為了風格服務,而非故事本身。此時在回想電影開篇中手術中暴露於空氣中的跳動心臟,更像是蘭斯莫斯在自我模仿的同時壓榨自己,把個人風格強烈的語言推至極限,直到影像本身喪失意義。

想表現一種恐怖、一種冷漠,講述一種復仇、一種救贖,再去面對一種中產階級的危機與恐懼,掙脫一次無法避免的血淋淋的結局——從現實到超現實,從行動到形而上,蘭斯莫斯想表達的太多,卻忽略了敘事的本質。

文 | 徐佳含

20170522

at Festival de Cannes

首發於公眾號深焦DeepFocus(id:deep_fo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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