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你咋能往人要命的地方踢？

熬夜看完《秋菊打官司》，在寫到秋菊是如何執拗地一級一級上告村長之前，我想先描繪一下影片最後，我看到一些場景。

秋菊難產，村長王善堂不計前嫌合著一幫男人趁夜將秋菊抬到縣裡醫院。出生在城裡的我很少去農村，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夜裡彎彎扭扭甚至不能稱之為路的路，記憶里卻印象深刻。那樣的路，他們走過很多次，每一次都不能稱為輕鬆。

秋菊生下個兒子，鄉下重男，自然得擺酒席宴請鄉里鄉親。這方擀麵，那方切條，鄉下人自家制的面，勁道、有嚼勁，淋上自家的醬油，撒上青翠的蔥段，就等著村長「洗完臉、刮完鬍子、像過年似的」來開席。鄉里鄉親都已來齊，熱熱鬧鬧，鄉下不興送錢，東家送一雙娃娃的虎頭鞋，西家送一床繡花的紅棉被，七嘴八舌推攘吵鬧著給秋菊一家的祝福。

很多人說，這是一部通過秋菊不斷上告揭露法制不健全的影片，不，我認為這是一部討論「人情」與「法律」如何妥協共存的影片。

法律（一定程度上）保障人權，而人情（亦一定程度上）保障人心。我很喜歡看動畫片，長大後亦然。記得《數位寶貝6》裡有一集，講訴主角一行到了一座高度執法的城市，斬擊天使獸是那座城市的市長，在城市裡任何一樁「惡行」，包括亂丟垃圾，都會受到極為嚴厲的懲罰。整座城市在斬擊天使獸的管理下，如同永不停電的機器毫無差錯的運轉，無論是那種類型的數位寶貝，都高度統一地前面刻著「有禮」後腦畫著「良善」。這真是我們想要看的《數位寶貝》嗎？或者說，這真是我們想要的世界嗎？

影片裡秋菊嘴上說得最多的有兩句，一句是「我就是想要個說法」，另一句是「咋能往人要命的地方踢」。最後秋菊討來了說法，也把有大恩於自己的村長送進了拘留所，這個樸實又執拗的村婦在雪地裡，失望又迷茫，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懂，「俺只是要討個說法，你們咋把人抓起來了。」

秋菊死死想要一句道歉，她錯了嗎？自然是沒錯。那之前鄉縣市各級公安做出的調解錯了嗎？我認為也沒錯，既是調解，自然雙方都得有退步。我們常說，法律不外乎人情。法是道德的底線，道德即人情（並非人情世故的人情），所以執法，得基本符合社會的倫理道德、人的思想感情；通俗來講就是，法律得充滿人性。我們可以常聽到，夫妻離婚，都想要撫養小孩，法官通常會把孩子判給女方，這就是人情。各級公安既為秋菊爭取了權益，又考慮到王善堂作為村長，將來兩家人還得相處，於是也給王善堂保留了面子。這並沒有錯。

秋菊死咬著不鬆口的「我只是想要個說法」，實際上就是俗話裡說的「不爭饅頭爭口氣」。《武林外傳》裡佟掌櫃有句話說得好，「'不爭饅頭爭口氣'，是指奮發圖強的志氣，不是小肚雞腸的怨氣。」

這時再回過頭來看第一段，宴席上的其樂融融熱熱鬧鬧；再來看秋菊執拗上告時，兩家人和氣受損，村里人都覺著秋菊家不好處，善良的李公安和嚴局長都被扯上，自家也賠上了遠遠超過醫療誤工費的錢。這不是對不對，是值當不值當。

全片結束，再問秋菊，每次上告時得到「肯定資訊」能夠討到一個說法時，和鄉里鄉親和和睦睦時，哪個更讓她滿足？答案不言而喻。

秋菊啊秋菊，你咋能往人要命的地方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