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之花是如何綻放的

這幾天在看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也順便瞅了瞅各個版本的影視翻拍。在我看來，日版電影拍得最好，唐澤雪穗的冷漠優雅和桐原亮司的偏執深情都體現出來了。如果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是影片中的堀北真希沒有原著中「雪一樣白皙的膚色」。

日劇版中童年的雪穗給我印象很深，但綾瀨遙的氣質偏甜美，表演得也較為用力，亮司則被拍得有點蠢，彷彿雪穗的木偶傀儡般。韓版電影，於我並沒太多觸動，雪穗看到亮司從高空墜落時，手中的酒杯不受控制地打翻在地——這個場景一出來我就決定不看了。

影視作品多少對雪穗和亮司美化了一些。原著中，二人「惡」的屬性更加明顯，那些做過的事歷數下來，已夠槍斃個若干回：

殺害桐原洋介

殺害西本文代

殺害唐澤禮子

殺害松浦永

殺害西口奈美江

殺害偵探金枝

算計藤村都子

算計川島江利子

強暴筱冢美佳

侮辱花岡夕子的屍體

偽造卡片詐騙財物

……

如果說一開始的兩樁案子只是簡單地復仇，可那之後，僅僅因為對方說自己壞話或比自己更亮眼，就毫不猶豫對其施暴，甚至對用心撫養、教導自己的養母也痛下殺手，不免令人毛骨悚然：這兩人心中已經毫無底線，早就喪失了做人的原則。

看書時，每每忍不住腹誹：說什麼「只能在夜裡行走」，完全是自找的嘛。

坦白說，我一度對雪穗這個形象非常討厭，覺得完全就是一個毫無底線、蛇蠍心腸的惡女人。

但一看到當我聯想到那些性侵女童的新聞時，又很難不對她抱有一絲同情——雪穗比她們更慘，父親早逝，逼她賣身的，是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對這個世界，她有什麼好說的？

影視作品、現實生活中，被侵犯的女孩們，幾乎都過早地枯萎了。沉默，憂鬱症，自殘，自殺……好一點的，帶著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痛生活下去。

一片淒涼中，站起來的只有雪穗一個，以復仇的姿態。

雪穗的童年幾乎沒有得到絲毫的關愛。亮司的境遇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母親和店員偷情，父親則只對幼女感興趣。他甚至親眼目睹了父親侵犯好友雪穗的獸行。

他們從家裡感受不到絲毫溫情。日日見到的，只是飢渴下流的嫖客，狠心貪財的母親，心懷不軌的店員，變態猥瑣的父親，冷漠旁觀的鄰居……這令人絕望的醜陋的世界。

童年時期的經歷可以在極大程度上塑造一個人。早已被惡浸透的心靈，怎能指望它開出純潔無害的花朵？

他們的確作惡多端。

然而，把他們變成惡魔的，是誰？

《嫌疑人X的獻身》中，花崗靖子被醉酒、家暴的前夫騷擾糾纏，混亂中失手將他殺死。她沒的選，因為之前被騷擾時也曾報過警，警察並不管這事。

當社會拒絕保護弱者時，弱者只能保護自己。

第一次作案後，他們害怕嗎？哭泣嗎？深夜會睡不著覺嗎？

應該是會的。

電影中，小亮司舉著兩隻血手哭喊著狂奔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用心愛的剪刀扎死父親後，他是以怎樣的心情為父親繫上皮帶、搬磚塊堵門、再從黑洞洞的通道爬出去的？

小雪穗被推出那扇大門時，心裡又在想什麼？

這兩個小孩，不能不令人心疼。

長大後，儘管雪穗有錢有貌有地位，亮司天資聰穎膽識過人，兩人卻也並未獲得真正的幸福，他們終其一生似乎一直在努力向上，實際上卻仍在泥潭裡掙扎。

雪穗盡力做出一副高貴優雅的樣子，但仍被一眼看出，「眼神中偶爾有某種下流的神色」。

亮司就更不用說了，為了保護雪穗，他早已雙手沾滿鮮血，早已從心理上放逐了自己。

罪惡的大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上了。

電影字幕的背景，是小時候的雪穗和亮司在一起玩耍，那模樣是那樣的天真無邪。世界是那麼的靜謐，安詳。

就像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這是個虛構的極端的故事。然而誰能保證，現實生活中不會有類似的事？

東野圭吾講述的，不僅僅是一個縝密而冷酷的案件，也不僅僅是一個無望而悲涼的愛情故事，更是在對社會提出拷問。

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針對弱者的肆無忌憚的惡行，罪惡的種子就會永遠潛伏。

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生根，發芽，長大，最後開出可怖的，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