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多少湧動，終將歸於寂滅

蘇麗珍和周慕雲在同一天搬家，成為了鄰居。從打探各自配偶的婚外情開始，兩個寂寞的靈魂便開始漸漸接近。 這是墨鏡王獻給昔日上海的一支塵世戀歌。昏黃的路燈，淅瀝的夜雨，逼仄的小巷，婀娜的旗袍……唯美精緻的畫面，透出的卻是欲說還休的感傷。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轉折，就像這部電影的譯名，In the mood for love，它想要工筆細描的，只是在這份想得不可得的禁忌戀中，沉鬱低徊的心緒。 上世紀六十年代，同時受到東西方思潮的影響的上海，表面上有著開放的風氣，實際上人物內心卻飽受慾望的挑逗和道德的束縛。 蘇麗珍的老闆同時周旋於何太太和余小姐；蘇麗珍的丈夫和周慕雲的妻子一來二去也產生了婚外情。整個社會的風氣在這些幾乎沒有露面的配角中便能窺見一二。蘇麗珍和周慕雲無數次在買面路上那條窄小的巷子裡擦肩而過，卻始終只是點頭之交，直到打探出各自配偶的婚外戀，他們才有了交集。他們的感情都始於被背叛的痛苦，這讓他們處在了同病相憐的陣營中。在一次次可笑又心酸的預演中，他們不斷猜測和揣摩各自的太太和先生何以相逢，又何以熱戀，終於，連他們自己也掉進了情慾的陷阱。 王家衛的電影一向有著風格化的攝影和配色。本片多處運用高速攝影，比如對蘇麗珍身著旗袍的特寫，她如玉的手臂、修長的小腿、纖瘦的腰身、密不透風的衣領，都在慢鏡頭裡氤氳著濃稠的寂寞。26身花樣繁複的旗袍，確實穿出了東方女子的搖曳多姿，但導演更想展現的，是受困於緊緻旗袍中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慾望和寂寞。 不同顏色的旗袍同時也反映了不同時段蘇麗珍的心情：她是一個精緻的女人，就算去買面也要穿得很漂亮。但每次買面，她的旗袍都以暗色為主，此時她和周先生還只是點頭之交。當她與周漸漸接近，她的旗袍也漸次從滿懷希冀的綠色，變成溫柔和煦的鵝黃，直到她衝到旅店焦急尋找周先生一幕，蘇麗珍內心一直被壓抑的情感達到頂峰，所以那天她穿了一身惹眼的紅色旗袍。 旅館一幕同時是這份迂迴感情最華彩的部份。此前的場景中，無論是兩人在雨夜路燈下的簡短交談，還是在房間裡同吃一份糯米雞的小心翼翼，這份曖昧情緒都被刻意壓抑，鏡頭也常常隔著門窗、走廊去拍攝，營造出一種偷窺感和疏離感，間接傳達兩人情緒的迂迴和憋悶。到了旅館一幕，蒙太奇剪接僅僅展現了蘇麗珍在螺旋狀樓梯里上上下下，幾個來回，她對周先生的在意似已溢出螢幕。頗具縱深感的幽深走廊里，她如火的旗袍像一朵怒放的大麗花。沒有過多鏡頭展示他們在旅館房間裡說什麼、做什麼，跳接的部份需要觀眾自行腦補，但很明顯，蘇麗珍對周慕雲的感情是再也藏不住了。 本片整體色調以暗色為主，輔以黃綠色的濾鏡 ，同時刻意放大陰影部份的顆粒感，營造出一種老上海的懷舊情緒，這樣的色調也十分契合劇中人物無處可訴的寂寞之情。鏡頭的遊走也十分有分寸，除了上文提到的偷窺視角和疏離感，兩人的對話也常常由各自獨立的分鏡頭構成，比如兩次吃飯，幾乎沒有過肩鏡頭。直到蘇麗珍坐在周慕雲房間裡看他寫武俠小說，鏡頭從左移到右，再從右移到左，他們才第一次同框：蘇麗珍的側顏和鏡中周慕雲的臉，在同一個鏡頭裡有了短暫的相逢。這也好像在暗示觀眾，只有在周慕雲杜撰的那個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裡，他們克制含蓄的感情才能得到痛快的釋放。而在現實世界，情慾的汪洋只能藏在他們身後那面被風鼓起的窗簾中，情緒多少翻飛湧動，終將歸於寂滅。 影片配樂也頗值得玩味，爵士、探戈、戲曲的點綴無時無刻不在透露專屬於60年代的小資情調。梅林茂譜寫的《Yumeji's theme》是本片的主題曲，提琴如泣如訴，一如他們始終隱忍曖昧的關係。而另一首反覆出現的探戈《Quizas quizas quizas》（quizas意為「也許」）則一遍一遍述說著兩人關係的不確定性：衝破這層禁忌，也許纏綿終老，也許相忘於江湖。 沒有纏綿悱惻的吻戲和床戲，他們甚至不敢同撐一把傘。就在這樣的迂迴進退中，她終於選擇拿回那雙被他一直帶在身邊的繡花拖鞋。他去了吳哥窟，把秘密藏在了樹洞裡。就像影片開場就已揭示結局的字幕那樣：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她一直羞低著頭，給她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終於她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