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
Theodore清澈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我們。

分手一年，情書寫手Theo的私人生活並不令人滿意。代寫情書的工作成了文字把戲；電子遊戲裡的他也如西西弗斯一般反覆跌落，沒有出路；意淫著性感女星，深夜卻只是遇到了性怪癖者。而這一切背後，又是對前妻Catherine的深切思念。
此時一款名為Samantha的人工智慧OS，憑藉其超人的工作輔助能力，時刻傾聽支持的忠誠，以及人類一般的幽默感和激情，迅速地打入了Theo的生活。Theo重獲了探索生活的熱情，而Samantha也在此過程中演進。而前妻Cath卻責難道：你曾經對我求全責備，現在沒辦法接受真人，只能喜歡人工智慧了。
Theo陷入了巨大的懷疑當中：與完美的人工智慧的感情是真實的嗎？此時朋友Amy的觀點改變了Theo：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然而作為人工智慧，Samantha自我發展的速度遠遠高於人類。她可以理解更高深的知識，對愛情亦有著更為寬泛的定義。最終，她成為了與Theo不同頻率的存在，她離開了Theo。有所感悟的Theo與Amy坐在天台，望向曙光。


電影首先通過智能OS與人類的對比，反映出了人對於戀愛對象的期待。OS可以瞬間簡化你的工作和生活，清理郵件，提醒日常，文字校對，甚至遊戲通關；OS可以24小時隨叫隨到，不會打斷地傾聽你並且給出（也許是全球所有諮詢書里篩選出的）心理支持；OS對世界充滿激情，可以孜孜不倦地探索，並引導我們去探索；更不用說，OS被設計成擁有最性感活潑的聲線——恐怕除了沒有一個與之匹配的肉身，OS滿足著我們對生活搭檔所有的期待。
反觀人類，他們可取的地方在哪裡呢？人類無法無縫接入另一個人的生活，不可能隨時隨地幫助伴侶辦公，也不可能24小時準備著做伴侶的支撐。人有脆弱的喪氣的一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探索世界也很難讓伴侶有精神。拿我自己的關係來說，異國的第一個月我們就彷彿對方的Samantha，我們極儘可能地在電話上互相陪伴。可是很快，我對自己生活的抱怨開始成為他的負擔；而時差和地域差距，讓我們越感無法分享生活；他沉迷於手遊的單一生活也讓我感到不滿。正如電影中的Theo只想讓Cath吃百憂解，而Amy下班了只想躺著不聽Charles的嘮叨。
那麼與OS的戀情是真實的戀情嗎？這是電影拋出的第一個問題。電影給出了兩種角度。一是Cath認為這是對「與真實人類衝突的逃避」，二是Amy認為「只要能讓我們變好，誰在乎呢」。我個人認為只要接受了她們背後的價值觀，這兩種角度都是可取的。Cath選擇不斷認識不完美的人，接受其中的衝突，調整自己的期望；Amy選擇迎合自己原本的期望，而讓OS來滿足這一期望。可以說Cath的世界觀是偏重對人體驗的，OS顯然不被Cath認為是人類情感世界中可以插足的一份子；而Amy的世界觀是偏自我收益的，曠日持久的感情消耗已經讓她急於開始豐饒的生活。
電影沒有就這一問題給出答案，也許它的初衷就是想讓我們看到，在人類原始的戀愛期望和戀愛實況之間，存在著怎樣的距離。而了解自我本身，也許就是答案。電影中有這麼一段小插曲：Samantha找到人類女孩Isabella作自己的肉身與Theo約會，Theo說為什麼呢？Isabella說，因為你們沒有偏見地相愛，你們的關係是純粹的，我想成為這樣關係的一部份。

電影的第二個命題其實更像是電影的主旨：戀人如何一起成長，而不會在最後分道揚鑣。Cath與Theo對對方有著深遠的影響，而最後他們終於分散。而在Samantha的幫助下，Theo明白了自己不是一個陽光坦率的人，導致自己對Cath施加了壓力；另一方面Theo也見證了Samantha對慾望和真我的求索。即便如此，最後Samantha進化得太高太遠，與Theo已經無話可說。
可以說，Samantha是一個加了催化劑的化學反應，她幫助我們更快更劇烈地觀察到兩股不對等的發展勢力。感情經驗潦草如我，本沒有什麼心路歷程可言。然而異地被迫打斷的愛情，不再一致的步調，不再溝通的語言，不再滿足的需要，卻讓我得以一瞥那麼多的Cath和Theo，Theo和Samantha最後的疲憊與痛苦。我無法斷言這種發展不均是否總是會出現，又在感情中扮演著多大的角色，以及人們能否解決它。但是，在它真的已經發生之後，除了設法接受，似乎它沒有容許別的可能。我與Theo最終的自我救贖，卻是一致的：

All the pain we caused each other.
Everything I needed you to be needed you to say.
I'm sorry for that.
I'll always love you because we grew up together.
There will be a piece of you in me, always.
And I'm grateful for that.
You're my friend to the end.

Love, Theodore

我其實根本不明白愛情是什麼，私慾的爭奪，社會潛移默化的壓力，甚至還有最後閃光的美德。一段關係開始於不可思議地相匹配的兩個人，每一件事情都順意，開心，然後可以討論愛情，永恆；然而愛情和永恆並不是一個存在於琉璃屋中的實物，獲得了便成了產權。去構築一個幻夢，不如回歸到雙方的慾求上實在。
而當一段感情終告結束，留給你的又是什麼呢？希望的是，從這段關係中，你我更了解了彼此，更了解了這個，與自己的情慾相呼應，在童話的結尾被傳頌，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被當作理所當然存在的伴侶機制。人類真的必須與另一個人長廂廝守嗎？這麼做真的讓你最開心嗎？感情一定是在彼此的要求上互相適應以求融合嗎？你為什麼對伴侶有著這樣那樣的要求，可不可以沒有呢？有能力在單身時快樂的人，會不會能在關係中，把自己的需求侷限於肉體和精神的欣賞，而不去幹涉另一個人更多呢？
天知道我有多少的問題。沒有你，我根本看不到這一切。我循著我的疑問向世界走去，想到多認識了一個你，在這個節點上與我同呼吸共命運，我就感到無比的驚奇。寶石不在了，但是王冠還在；按著插槽留下的形狀，突破某個人和某個名詞的侷限，我們依然可以懷著幸福的懷念，對自己的生活大展宏圖。

「她」，在哪兒？
她，就在你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