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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在夜晚的海邊 On the Beach at Night Alone

独自在夜晚的海边/OntheBeachatNightAlone

6.8 / 1,810人    101分鐘

導演: 洪常秀
演員: 金敏喜 鄭在永 權海孝 文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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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bwe

2017-06-06 21:46:09

人設那麼多,出軌只是其中一種。


「這是電影的開頭:到了分手的時刻,在那個客房,當我們四目以對的時刻,我們都失去了自控。我擁抱了她,她依偎了我。眼淚順著雙頰流下,吻她的臉頰、肩膀、被淚浸濕的手。」

這不是電影的開頭,這恰恰是電影的結尾。

頗為拍案驚奇的一幕還有,金敏喜獲得柏林影后時說:「所有感謝都給洪常秀導演,我尊敬你,我愛你。」

我愛你是一個多麼誠率又膚淺的句子,假如愛情避不開,出軌還算得上什麼意外。

2017年的柏林,在德國,在海邊,在獨自一人的夜裡。出現過一個夢,洪尚秀的酒依然沒醒。

無法去愛了,才想這樣繼續活著

每一種小說都有其道德困境。每天的戰爭、種族、裁殺,裹食著不由分說的傷害、欺騙與背叛,人與人在非議中倖存下來。那麼愛情呢,我們最大的神旨,又成功遊說過誰。

比起討論關係,《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不如說是在討論男人與女人到底如何看待彼此的關係。就如我們在討論八卦,不如說是討論八卦中的男女要如何應對。洪導當然有其出人意料的敘事,電影結構再鬆散,人生卻活成了Drama King。

在前幾年前的訪談里,他是這樣描述自己的生涯的,「我一直沒有特別清晰的目標,但它們就這樣發生了:戀愛、結婚、生子、拍電影、形成自己的風格……我從來沒有做過選擇或設計,我只是下意識地對人生做出反應。」 他就像一個散步去的人,捕獲了電影的靈光與愛情的可能。但這一次面對採訪時,他說:「這些都是十分簡單的作品,但如果你想深入了解,它們其實都十分複雜。」

走走停停,金敏喜飾演的英熙,有著蒼白的性感,走在德國的陰天裡,說著不痛不癢的對白。與友人的聊天,看似是在討論關於感情的看法,但明顯是陷進了一個人氤氳獨白。最經典的,應該是與外國友人一起吃飯時,有一組前言不搭的問答。別人問她是否需要再來一點意面,英熙則一直重申「我很餓,我剛剛很餓,真的非常非常的餓。」

關於語言隱喻的把戲,洪尚秀當然不是第一次去運用。《在異國》《自由之丘》,來自世界不同國籍的人都在用著一種似是而非的方式去交流。顯然所有的翻譯都存在缺失或扭曲,並不存在任何可以對等兩種語言符號。實際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轉譯機器,人和人之間,本來就存在著交流的無用性。

選擇從女性視角出發,一切總是溫柔又殘忍的。以為女人愚傻易騙的男人,不過是沒看到她們滿足於謊言之內的迷牆罷。

關係不是最重要的,愛在這重關係里算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在英熙眼裡,直率很重要,剩下的只有直率了。所以友人發問,你愛他吧。她也直截了當,喜歡他,愛他,但如果太辛苦,就沒法繼續下去了。這樣的女性有著一種強烈的爆破性,會狠狠擊中你,也會狠狠侵毀你。男人當然是會怕的,躲避、逃跑,怯懦地請求原諒,都是他們對自我的修補。

受傷時刻的英熙像個孩子,這是所有動物的本能。在以往的片子裡,男性多半承擔著這種嬰孩角色,尋求著女體,尤其是通過性愛而來的包容與愛護。這一次的英熙,往往是坐在男性的對立面上,而身旁更為親密的存在,都是由女性來擔當。兩個姐姐,一個冷淡溫柔,一個知性勇猛,她們都發自內心的稱讚、欣賞英熙,並願意與之同行。男人是一座會融化的靠山,女人則是一個逐漸堅硬的夢。

解恨,才是尷尬的最終目的

洪氏的尷尬美學很微妙,總有著一種直覺的快感。

突然跪在橋邊,在海邊醒來又入夢,被倒掛著扛走的背影,不斷擦窗的黑衣人,這些讓人莫名奇妙的鏡頭與元素,實際上都在揮發著屬於洪尚秀的尷尬——

發生總是走在解釋之前。

我們看到的這一系列的行為,甚至是通過鏡頭有意而之的剪輯,都是一種結果、發生,正在時。來不及解釋了,某種程度也是一種任性的驕傲。打破敘事的邏輯,用夢來混淆觀眾的視聽,AB段的大家來找碴,基本就足夠讓人每年都樂此不疲。這種作者電影,無疑是十分有趣的。他利用了觀眾,我們必須自己去尋找一些端倪,然後開始自我解釋。

反故事為什麼美,那是因為事情總有相似之處,但人卻有意外的效果。英熙在一次次的與友人交談的過程中,從在國外的小姐姐,到回國後偶遇的幾男子女,再到最後夢中的陌生又熟悉的劇組,每一次對話,都是逐漸增強的情感宣言。慾望蒸蒸日上,誰又比誰更高尚呢。所以一旦面對愛的言論,愛的解說,甚至是愛的創作,英熙都會發出「不同尋常」的動作。吃意面時凍結的氣氛,喝酒時毫無預兆地與同性親吻,以及在那個虛構的聚會裡,坦率直接的質問,全都構成了一種暴力的言語。與之前洪尚秀片中文藝青年對話裡,漂浮流動的尷尬不一樣。這一次,我們從愛的反面理解了它,解恨,才是製造的尷尬的最終目的。

海邊這個意象,溫柔且強大。總以一種奇遇之姿,包容著過去、未來與現在。名為獨自在夜晚的海邊,但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夜晚的現實,因為夜晚已經被夢境所吞噬了。我們看到的第一次被叫醒的英熙,迎著海風喝著啤酒,在火堆前被劇組的小粉絲包圍著。夜晚像被燒乾了一樣,卻又帶著濕潤的憂鬱。

那個神離開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慾望來了又走,你要訓練成沒有慾望的人,才能從怪物的隊列脫離開來。

誰才是栩栩如真的人設

我們在聊洪尚秀時,就必須假設你們是懂得了這位燒酒導演的看家把戲。醉醺醺,霧迷迷,驕傲的古典背景樂與惡膽相向的手動推拉。每年一部的小成本,活生生將作者電影拍成了類型片。於是我們這群碎碎念的野生獵手,每年都以一種彩票開局的姿勢等待著這些暗示。

下意識的劇本,導演是又透過劇中的演員重申了一次。想知道拍電影怎麼能夠拍得酣暢淋漓,邊走邊拍就是了。人生的素材多得是,人間就是苔蘚,永遠說不盡。那些臉譜的分身、標籤與人設,都不存在了,我們在齣戲又入戲的過程中,找到了解除武器的辦法。

齣戲的原因很簡單,你對這些瑣碎不堪的對話、毫無激情的佈景、不加修飾的場置充滿了倦膩,我的生活,與你無異。電影是以奇觀開始,拉開黑洞的好奇深淵,又以超能英雄稱霸全球,無論何種姿態,怎麼能容得下這種重複、單調、乏味、又無趣的台詞。但詭秘的是,正是因為它與生活日常的無限接近,又讓你一不留神就入戲了,這樣的託辭、這樣的藉口、這樣生搬硬套的情話與忍不住的肉體,完完全全考究於現實之中的男男女女,螢幕就是鏡像,對面就是自己。

作為人生的鏡子藝術,這一次,這種虛與實的拉扯到達了荒誕又沉醉的極點。拍攝之前,導演與女演員的故事已經無人不曉,劇中的人設幾乎復刻。即便洪導一再重申,我不會拍攝自傳。但這個誘餌實在太過吸引,她的笑與淚、驚與狂,統統自然且生動,我們姑且相信她是一位好演員,但你更願意期待,這是一個真女子。

「相愛的時候,或想起那個愛的時候。不要按照日常的標準判斷幸福與不幸,是否是善的舉動或惡的舉動,應以比這些更高尚,更重要的為出發點。若不是,就不該想更多。」

這是劇中導演對英熙的念白,看起來就是洪導自己的抒情詩。但如果它的意義在於求真,就完全不需要這些栩栩如生的人設,也不需要所謂幸福的標準。我們無比期待,他的下一部片子《之後》,之後會有什麼呢?

「想下定決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是要祈禱了,不是所有人都能辦得到。愛是世上最大的抽象主義,沒有答案、沒有解決方法,除了在一起。

無論是跑到德國還是江陵,距離感是不能讓你剜骨療傷的,你終究會面向大海,保持憂鬱。

/本文首發於奇遇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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