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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勞倫斯--Laurence Anyways

双面劳伦斯/永远的劳伦斯/愈伤愈爱(港)

7.7 / 14,672人    168分鐘

導演: 札維耶多藍
編劇: 札維耶多藍
演員: 梅維爾波柏 娜坦麗貝葉 莫妮雅‧修克黎 伊芙思傑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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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

2017-06-08 05:38:01

就算全社會都接受了同性戀……你就一定能過好了嗎?


5月24日台灣地區司法院大法官公開表示《民法》不保障同性婚姻乃是違憲後,好友項老師發了這樣一條部落格:「同性婚姻合法地越來越近了,wuli Gay蜜還是單身。問:他應該開心嗎?呃,還是開心吧。」
看到有人這樣寫:「我不相信愛情,也不相信婚姻,但我依然會努力捍衛每個人都能結婚的權利。」最終並非所有人都求一定能夠結婚,大家要的是婚姻平權。

於是人們歡快地在朋友圈轉發彩虹旗,熱熱鬧鬧了幾天,彷彿與有榮焉,彷彿看到曙光。相信這個世界終會越來越好,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包容,越來越多元……
彷彿,看不到同時還有那些堵在台灣司法院外怒喊:「釋憲無效」的人們。他們拿著列印了「釋憲結果」的白紙,惡狠狠地撕毀,以示不滿。那股拼盡全力的怒氣,看得人心中一凜。

吉田修一的小說《最後的兒子》裡,男主的媽媽有次打電話來,被他同居的同性戀人接到,之後戀人非常惶恐地向他解釋自己是以「男人說話的方式」在電話中稱只是男主的朋友來玩的……
吉田修一寫說:「我想,到頭來,痛苦也有兩種,分別由無法獲得認同的人與不得不予以認同的人各執一方。從這個觀點來說,以男人說話的方式和我媽講話的閻魔(男主的男友),是一手攬下了我媽應該承受的痛苦和自己的痛苦。」
要嘛,各自痛苦,要嘛,一人承擔雙倍的痛苦……LGBT人群的前路,還有太多茫茫未可知的崎嶇要走。


而更多的人只不過是在這茫茫中選擇暫時性的盲盲,有人是盲於對方的身份,有人是盲於別人是否認同,大家都逃避……躲得一刻的歡愉。
電影《雙面勞倫斯》中,大學教授勞倫斯對他的學生說:「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路易·費迪南·塞利納(法國小說家)不會獲得現在的地位……在今天,他的才華已經凌駕於他真實的自我之上,這就是人生。因此一個人的作品足夠偉大,能幫助他免受排斥和孤立。」
看過電影《伊夫·聖·羅蘭傳》的就知道,人人都貪慕伊夫·聖·羅蘭的時尚才華,渴望穿上他設計的華服,渴望與他結交,渴望和他一起紙醉金迷,渴望得到他時裝發佈會上的一席之地……因此願意也只能忽視他是一個同性戀者。可是這樣的忽視是毫無用處的,在伊夫·聖·羅蘭被男人揍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對他施以援手。
(皮埃爾·尼內演的伊夫·聖·羅蘭真的絕了。)

《雙面勞倫斯》中一開始,當畫面還沒有出現,就有畫外音,是記者在採訪變性後的勞倫斯:「勞倫斯,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一個聽得懂我的語言,同時也會說我的語言的人,一個不被社會排擠的人,不光會單純質疑社會邊緣人的權益和價值,還會質疑那些號稱自己是正常人的人。」

(澤維爾·多蘭)

加拿大同志導演澤維爾·多蘭在完成他第一部自傳式影片《我殺了我媽媽》後,在蒙特婁的鄉下和他團隊的人一起聊天。其中有個人傾訴了一段感情經歷:有天晚上,她的伴侶告訴她,他想要變成一個女人。
這給多蘭開啟了一個故事靈感,當晚回家他就一氣寫了30頁的劇本。這就是2012年問世的《雙面勞倫斯》。

1989年,勞倫斯·阿里亞35歲,事業平順,和妻子弗蕾德的婚姻也平順。原本他可以像很多直男一樣坦然地消失於婚姻、生子這樣平凡的生活中。然而就在這一年,勞倫斯決定要變性。
和《丹麥女孩》的故事一樣,沒有哪個妻子能夠一下接受丈夫變成另一個女人。
(《丹麥女孩》)

弗蕾德與勞倫斯爭執。
勞倫斯說自己是困在男人身體中的女人,他指著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說:「這不是我!」指著身體:「這也不是我!」拉開短褲:「還有這個,也不是我!」
弗蕾德絕望:「所以我愛你的一切,你都討厭?」
勞倫斯更絕望:「你就愛我的這些嗎?」
也和《丹麥女孩》一樣,弗蕾德最終還是決定與勞倫斯一起面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弗蕾德相信他們這代人已可以接納變性人了。
是的,當勞倫斯第一次化女妝、穿裙子走進教室,原本鬧哄哄的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在一片令人害怕的靜默中,終於有個女生舉手,她說:「第八頁第三段?代課老師佈置的作業不是很清楚。」
勞倫斯度過了他的第一關。後面再有險峻的高山,也總歸積蓄到一點力量了,會好爬一些了。
因為後面真的就是重重高山,誰讓勞倫斯就選了一條艱難的路走呢。
人人滿口都說著「這是一個自由的世界」,然後,學校迫於學生家長們的壓力將勞倫斯開除了。校長還偽善地表示:這下你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寫小說了。

你看,接受你,也並不代表會為你與利益、權貴、人群……為敵。這算什麼接受?這樣的接受,得到也要像勞倫斯一樣寫一個「eccehomo」(拉丁語,「瞧那個人」,帶有極度輕蔑。)擲還他們,揚長而去。

弗蕾德是高估了她自己。
澤維爾·多蘭說:「這樣的變故,儘管對於每對夫妻和個人無疑都有所不同,但……我想像隨著時間的推移,如果他們在一起的過往還沒有被完全抹去……」弗蕾德和勞倫斯無疑是深深愛著對方的,那些美好的過往支撐著弗蕾徳,她心中難以捨棄。可是她也一樣無法設想未來。
如果她還沒有愛上勞倫斯,也許她可以義無反顧離去。如果她可以輕易就不再愛勞倫斯,她也可以不管不顧離去。偏偏她就身處其中,愛是真的愛的。然而愛,又不足以支撐。
終於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之後,弗蕾徳離開了勞倫斯。
她在舞會上認識了新男人。那場舞會真是被澤維爾·多蘭拍得絢爛無比,他自己也化了妖艷的妝,在鏡頭前一閃而過。

(舞會上驚鴻一瞥的多蘭。)

勞倫斯很快就知道了弗蕾徳的背叛,他們實在太了解彼此。
「你和他約會多少次了?」
「大約…一個月吧。」
「多少次?」
「五六次。」
「五次還是六次?」
「六次。」
「那就是七次。」
他們實在太了解彼此了。
傷人,同時也是自傷。

時間走到1995年,弗蕾徳有了新的婚姻,有了孩子,有了新的房子……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勞倫斯終於出書了。他也有了新的女友。
可他還是寄了一本書給弗蕾徳。弗蕾徳看著勞倫斯的書,突然之間,大雨就從天花板上瀑布一般傾盆而下。

她發現,原來這麼多年,勞倫斯都一直在暗處默默關注著自己,依舊愛著她……在弗蕾徳家的牆上將一塊磚塗成了粉紅色。

當年,就在勞倫斯要變性的時候,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弗蕾徳在勞倫斯背上寫道——
「在被摧毀了的隱身處,
在倒塌了的燈塔上,
在我的無聊厭倦的牆上,
我寫你的名字……」
這是保羅·艾呂雅的詩句,詩的名字叫《自由》。

弗蕾徳和勞倫斯又走到一起,雙雙拋下現實的生活,各自無辜的伴侶,他們出逃了。

當年他們的愛情沒有能讓他們守住婚姻,而今他們的愛情又讓他們從婚姻中私奔。
好了,如我們所知的那些妄圖從僵硬的婚姻中逃跑的情人們一樣,固守在婚姻中時總想著愛情的浪漫,但一旦出逃,開始想起自己身上所擔負的責任來了。世間哪得兩全法?
《男與女》中的孔侑演的男主,在婚姻中時,對同在婚姻中的全度妍演的女主那般主動,那般深情。私奔也是他提出來的,結果最終沒有出現赴約的人,也是他。
(《男與女》)

弗蕾徳和勞倫斯私奔成功了又如何?不還是要回來。
兩人再一次的大吵一架。勞倫斯帶她去看自己的一對朋友,他們原本是一對女同情侶,後來其中一個決定變性為男人,兩人依舊還是相愛,在一起生活。是勞倫斯和弗蕾徳的完全相反版本。勞倫斯的本意一定是希望給弗蕾徳一點信心吧——看,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的!
但結果卻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讓弗蕾徳看到了和勞倫斯在一起的絕望——生活在與世隔絕的鄉下,抽著廉價的鴉片,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裡,無關現實,只有彼此。
不是說這樣的生活不好,只是,普通人弗蕾徳何必要過呢?

她對勞倫斯說:「你這個自大的男人!」
勞倫斯:「是『女人』!你也一樣!」
勞倫斯:「那你到底要什麼?」
弗蕾徳:「一個男人!」
她只想要一個男人做他的丈夫,和他生一個孩子,組建一個正常的家庭。但她的丈夫有一天突然就要變性了,她無法接受,不知所措。
甚至,她墮掉了兩個人的孩子。原來當年,她墮掉了和勞倫斯的孩子。她從一開始就對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
多年之後,勞倫斯接受採訪,對方說:「你可是個自信的男……女人。」
他說:「自信?我沒有。我只是堅持。」

我起先看這部電影的時候,覺得:可以主動選擇的那個人總是幸運的。因為,就在他失去的時候還能每天早晨想到自己的得到,總有得到。慘的是那些被動要做選擇的人,怎麼選,都是失去,都是錯。
可後來我又想,勞倫斯他也並沒得主動選擇。

1999年,又過了幾年,眼看一個新的世紀就要到來。勞倫斯又和弗蕾徳見了一面。
兩人終於可以平靜地聊天。平靜,沒有了激烈的爭吵,也沒有了激烈的情感。只剩死水一般的平靜。
聊到中途,弗蕾徳去洗手間。外面的勞倫斯想了想,沒有等她出來,就推門而走了。
而弗蕾徳也從洗手間那邊推門離開。
終於有一次,他們是心意相通的。而心意相通的一次,是分離。



《雙面勞倫斯》是澤維爾·多蘭一部野心頗大的作品,跨度十年的愛情史詩,長達兩個多小時。
多蘭很擅長在電影中使用奇妙的動物意象,比如《只是世界盡頭》最後那隻鐘上的木鳥突然飛了起來,在屋子裡盤旋,處處碰壁,終於落地而亡。
《雙面勞倫斯》裡,當勞倫斯第一次和弗蕾徳分手,突然有一隻蝴蝶從他的嘴巴裡面飛了出來。

要看到最後才知道,原來當年勞倫斯見到弗蕾徳第一面,就是拿了一隻回形針做的蝴蝶,說:「我賭20塊錢你會收下這個?」這是他們愛情的開始。
後來,當勞倫斯掙扎於要不要變性時,拿回形針卡在了自己每一根指尖。
再後來……原來當他們第一次分手,蝴蝶就已經飛走了。

摧毀我們愛情的,終歸永遠是我們自己。
摧毀我們生活的,終歸是我們自己。

最近知和翻譯組翻譯了一篇Michael Hobbes的文章,在文章中有這樣一段:「在同性婚姻2001年就合法化的荷蘭,男同性戀患情緒障礙的可能性是異性戀男性的3倍,進行『自殺性自殘』的可能性是後者的10倍。瑞典在1995年允許同性民事結合,2009年立法完全保障了同性婚姻,而在那裡,與男性結婚的男性的自殺率是與女性結婚的男性的三倍」。
文章里有個研究人員說:「在過去,男同性戀者的典型特徵是在櫃子中忍受著保守秘密的孤獨,但現在你可以看到有數以百萬的男同性戀者出櫃,他們仍然感受到同等的孤獨。」
就算婚姻平權,就算社會接受了LGBT,那也還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而不管多少人給你開道,路還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下去。而往哪邊走,也終要靠自己判斷,自己堅持。
我們如同雙面勞倫斯,哪一面都艱難。

當年,曾有人寫信問連岳:「我選擇大條條地告訴別人我喜歡他,我選擇放棄我認為是屁事的其他事情和情人約會,我選擇出櫃,我選擇讓周圍的朋友知道我是同志,我選擇一個人千里迢迢來美國泡洋帥哥。每一次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但困擾我的是,我選擇這麼真誠地面對自己,面對生活,但怎麼還是孤伶伶一個人。」
因為,你的努力只是跟自己有關,努力的回報就是:你告訴別人你喜歡他,別人就知道了你喜歡他。至於他會不會喜歡你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同樣,出櫃的回報就是別人知道了你是Gay,千里迢迢去美國泡帥哥,就是到了美國了可以泡洋帥哥了……但,這些可能都和你會否找到知心愛人並無半點關係。
勞倫斯當年在課堂上對學生們說完路易·費迪南·塞利納後,說:「換一個時空,那可能就是我,或者你。」
他說:「我在找一個聽得懂我的語言,同時也會說我的語言的人,一個不被社會排擠的人,不光會單純質疑社會邊緣人的權益和價值,還會質疑那些號稱自己是正常人的人。」
(澤維爾·多蘭在《雙面勞倫斯》拍攝現場。)

1989年,勞倫斯·阿里亞決定變性。1989年,澤維爾·多蘭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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