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好萊塢式結局

非好萊塢式結局

魏曉波

曾經轟動美國甚至轟動世界的辛普森殺妻案已經很多次出現在電視劇、紀錄片裡，也作為一個經典案例出現在各國的法律書籍里。大多數導演應該都不會選擇這樣一個題材再去拍一個紀錄片，因為它知名度太大了，它的來龍去脈，它的結果，甚至所有細節都可以輕鬆的在百科網站閱讀到。

導演伊斯拉·埃德爾曼竟然又把這個案子拍成了紀錄片《辛普森：美國製造》，而且是一個差不多八個小時的長篇。從這個長度應該可以看到他的野心，他並不是要對辛普森案做福爾摩斯式的探索，而是把這個案子放在美國社會變化的大背景下，搜集到了大量的資料，讓觀眾從更多的維度去思索美國的美式成功學、種族問題、司法體系、貧富差距、媒體問題、自由民主……

當時這個案子被稱為「世紀大審判」，最後宣佈判決結果的時候，全美國的人幾乎停止了一切活動，航班因乘客看電視直播而延遲，政府的會議延期甚至取消，那一刻證券交易所裡的人甚至都不關心股票了，大家都在電視機前等著最後的結果。

但案子本身並沒有多複雜。洛杉磯的富人區發生了謀殺案，死者是美國最著名的橄欖球星辛普森的白人前妻妮可和她的情人。警察發現了大量證據表明辛普森就是殺人犯，他的車上有血跡，手上有傷口，在他家後院發現了帶血的手套，案發現場血跡的DNA也和辛普森相符，而且之前辛普森對前妻多次家暴，且控制欲極強。這樣一個脈絡看上去很清晰的案子，在經歷了近一年的審判後，最後的結果是辛普森無罪。

辛普森花大價錢雇用了頂級的辯護律師，他們把本來看上去無比確鑿的證據一一攻破。警方的證人福爾曼是一個白人警察，律師們搜集了一些他的一點涉及種族歧視的言論，然後開始挖坑，問他是不是歧視黑人，福爾曼當然否定，律師們拿出證據，這些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在意的隻言片語在法庭上被放大，白人警察撒謊且歧視黑人，他提供的證據基本無效，他還被判了偽證罪。

本來DNA檢驗的結果是最有利的證據，但是律師發現警察提取的辛普森的血液樣本少了一點，這意味著可能故意栽贓，是警察把辛普森的血液滴到了案發現場。本來警察在辛普森住處發現了帶血的手套，在法庭上律師讓辛普森戴這個手套，為防止污損證物，辛普森在裡面先戴上了一個橡膠手套，結果那個手套很難戴上手上，律師說這個手套不可能是辛普森的……

除此之外，這個案子的陪審團也有些問題。陪審團十二個人中有八個是黑人，兩個拉美裔，一個印第安人，只有一個白人，而且這些人大都未受過高等教育，看待問題比較感性，他們喜歡橄欖球，崇拜明星。

就這樣，檢方忽忽悠悠的就輸了，辛普森被無罪釋放。

這個紀錄片當然不是僅僅在關注這個案子，它一方面詳細的刻畫了辛普森這個人，另一方面，透過這個事件反映了當時洛杉磯或者全美國的種種問題。

在紀錄片的前半部份中我們可以了解辛普森的成長和成功。這是一個充滿正能量的典型的好萊塢風格的勵志故事。辛普森出生在黑人社區，憑藉著橄欖球天賦和討人喜歡的性格一路進入職業聯賽，成了家喻戶曉得橄欖球巨星。但那時候洛杉磯的黑人是受到歧視的，被警察打，被搜查，都是家常便飯。到了六七十年代，黑人群體開始通過抗爭來爭取自己的權利，一些運動員拒絕代表美國參加奧運會，還有的在奧運領獎台上舉起拳頭抗議。

辛普森說，運動可以超越種族，他不代表種族，只代表辛普森個人。不但他不參與任何抗爭，而且積極融入白人上流社會。上流社會的人很喜歡他，因為可以證明他們沒有歧視有色人種。辛普森成了民權運動的既得利益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他善於偽裝，懂得說話技巧，充滿著美國人喜歡的那種陽光氣質。名利雙收後他又開始演電影，雖然演技很爛，但名氣大，而且好萊塢需要他來證明好萊塢沒有種族歧視，政治正確。這樣他的社交圈更廣了，認識了十八歲的漂亮白人女孩妮可，拋棄了妻子。

和妮可結婚後，他的私生活更加混亂，社會和社交圈也會給他壓力，在外面看上去很健康的他，回家之後是另一副面孔，暴力成了家常便飯。更可怕的是，他有很強的控制欲，離婚後還不斷干擾妮可的私生活，直到發生悲劇。

這個紀錄片透過辛普森打破了看似積極向上的虛偽的美式成功學、廉價的政治正確，也通過這個案子反思了美國的司法問題。其實在法律界，很多人認為這個案子雖然判的很荒謬，但它恰恰反映了司法的公正，因為它遵循了程序正義的原則。證據的展示、法律程序的設計、裁判的過程都是具體明確的，這樣可以避免公權力的濫用。

但在這個紀錄片裡，我們可以看到事實好像不是這樣。當時的陪審團成員覺得判決辛普森無罪是他們種族的勝利，和真相無關。在法庭上，人們幾乎忘掉妮可和她的情人被殺了，都是在為辛普森做無罪辯護。黑人律師利用了當時風起雲湧的民權運動在法庭上激憤演講，彷彿辛普森成了被欺負的種族的代言人。十幾年後，辛普森因為去賓館搶他自己的東西被判刑，被判了三十三年……


原載《晨報週刊》40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