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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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女人的一生有多少種可能性？十幾天前看了池莉的新書《所以》，明白了其中一種；今天看許鞍華的新電影《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明白了另一種。
    《所以》裡，葉紫從幾歲時在閱馬場看哥哥在樹上刻下名字的小丫頭，到四十歲入到中年還不得不對老年痴呆的母親說「你贏了」，半輩子裡，被第一任丈夫英俊「苕貨」的家人算計，然後算計第二任軍人丈夫得以回到武漢，最後又被窩囊還不忘風流的第三任丈夫算計，男人像一座座山，葉紫跟他們比賽，走過萬水千山，翻山越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豁然開朗。
    《姨媽》裡，姨媽葉如棠不對生活認輸，潑潑辣辣地把日子過得舒坦了，卻又在跟「文藝中年」的咿咿呀呀間，把藏在木板下的幾萬塊錢交了出去，權當是過這把戲癮、圓一出晚春夢的置妝費了。努力掙扎，最後還是山窮水盡，「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回到了當初逃離的東北丈夫和女兒身邊。
    所以，《所以》更像一齣喜劇，葉紫意外地走了出來。《姨媽》就顯得悲情了。離開上海時，姨媽坐在的士里看著窗外的上海，鏡頭拉開再拉開，燈火闌珊中，眼神就跟著姨媽迷離了。影片的結尾，姨媽在東北的風雪裡擺著小攤，身後的收音機里還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姨媽的眼神溫順而空洞，一口一口就著菜吃著雪白的饅頭。
    這兩個女人，都在自己的戰場上跟人生打著遭遇戰。炮火漫天過後還要貼身肉搏。姨媽啊姨媽。請允許我向李安致敬：「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姨媽……」
    李檣不枉為國內僅有的三位百萬級別編劇之一，年紀輕輕就這麼敏感地把生活看得真切，描得壯烈。他對片名中「後現代」的解釋是：「人們感到過去所依賴的價值態度和觀念體系全面崩潰，什麼都對，什麼又都不對，一切都變得不確定和模糊，生命的意義和思想深度同時消失，一切都被商業化、高雅和通俗而涇渭不明，任何權威的話語都被認為是過時的，整個世界成了一個混亂無序的夢境，不斷被篡改和顛覆。」所以我們在這部現實主義作品裡兩次看到「夢想照進現實」的非現實的碩大月亮，就像《三峽好人》裡噴著火焰騰空而起的爛尾樓一樣，他們大概都想說，在這個中國，我們的生活里總是現實與夢境交相輝映、現代與後現代相映成趣。
    人生就是有很多意外，總把自己搞得跟小說似的，常常讓人想抽死那個編劇。張悅然說：「人生應當這樣過：用前半生的時間去得到一些東西，再用後半生的時間一件件失去。」只是這後半生，有的來得早，有的來得晚。
 
    側記：開場前15分鐘，終於可以檢票了。檢票的小伙子對休息區大聲喊：「看現代生活的進場了」。沒有人動。檢票員想了想，改口喊道：「看姨媽的現代生活的進場了。」我上前，遞上票，檢票員看了一眼，又改口喊道：「哦，看姨媽的後現代生活的進場了。」人們終於紛紛起身。
    電影院裡，我旁邊坐著一對上海中年夫婦。兩個小時，他們嘴就沒停過。細細碎碎地念叨著笑著。我聽到的斯琴高娃和盧燕的上海話台詞全是多聲部的——劇中人說一遍，上海夫婦就跟著說一遍。後面一排，是個東北年輕人（觀影過程中他接電話的口音暴露的），電影裡趙薇一憋東北腔，他就在後面樂。而我，聽著我老鄉、高中校友史可一說我們家鄉話，也偷著樂。這就是在北京這種遍地外地人的城市看這種電影的好玩之處。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