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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年--Ben ming nian

本命年/BlackSnow

7.2 / 557人    107分鐘

導演: 謝飛
編劇: 劉恒
演員: 姜文 程琳 嶽紅 蔡鴻翔 孟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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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有

2007-07-08 21:19:46

zt邁克 性的忍者


性的忍者

《本命年》通篇描寫性的壓抑,在中國電影史上絕無僅有——先例只得《小城之春》和香港的《董夫人》,都寫女人的性苦悶,把焦點集中在男人身上大概真是第一次。我納罕的是其他人好像不很覺得,最多匆匆一提,若無其事轉而討論它的失落感。是因為認為壓抑沒甚麽大不了,不值得大驚小怪?中國人一般沒有以性的課題説長論短的習慣,桃色新聞也限於交頭接耳傳達某某與某某有染的訊息,很少會進一步繪聲繪影加以形容,遑論井井有條的分析,不像美國人——他們出了名喜歡把床笫間的問題掛在嘴邊,被譏為「説多過做」。

可是既不做也不説,真使人發瘋。或者中國人對性不但羞於啓齒,實在無從説起——整個問題從來沒有人把它當問題,太過陌生,連適當的名詞動詞也被鎖在道德的保管箱裡,要用的時候手邊根本沒有。只有説粗口我們能流利地把壯偉的性器官吐出來,準確地把它們投向受害者的上一代——一種西洋人不能理解的隔山打牛奇技。一旦坐下來心平氣靜嚴肅地將雲雨化作語言,我們卻又辭窮了,老半天吞吞吐吐,就是沒辦法把鯁在喉間的魚骨頭吐出來。

既然忍被視為正常的道德操守,也就沒有所謂性壓抑。《本命年》的泉子暗戀小歌女,發乎情止乎禮,鬱鬱而終,終生披著浪漫的外衣。然而其實一點都不浪漫:這是一齣被默許的性苦悶的悲劇,戲裡逼男主角走上絕路的空氣,亦瀰漫在戲外,我們生活的社會裏。泉子糊糊塗凃死去,一直沒有攪清楚自己苦悶的癥結。懵懵懂懂的,看戲的也把一切歸咎於愛,一個見得人甚至堂皇的理由。

其實大家認為泉子暗戀小歌女,也是一種貪圖方便的想當然。愛情這回事,旁觀者既看不仔細,當局人也摸不清楚,沒有人提的過一陣子自然灰飛煙滅,剛巧有人起閧,就煞有介事,以訛傳訛。情場的初哥沒見過世面,懂得甚麽是情是愛,只不過因為冥冥中代表著人生階段的進展,樂得享用成人世界的禁果,預設了,漸漸也當了真。對像是誰無關重要,反正是被社會批准了的——不是沒有門當戶對的偏見,不過條件很寬容,只要一男一女,雙方未婚,就算對上了。男的年齡比女的稍長自然更好,另外性格上和社會地位上的問題是他們之間的事,有誠意沒有解決不了的死結,不礙事。

但我想《本命年》寫的完全不是愛情。泉子找尋的不是精神上的慰藉,而是性慾的出路。小歌女是他眾多迷糊的色慾目標中較清晰的一個,而且就手:她入世不深,思想潔白如紙,正好切合他的要求。扯下面具急急欲成好事大概她會拒絕的,但起碼比較明朗,也不一定沒有圜轉的餘地。積極展開戀愛道路的攻勢或者更實際,雖然細水長流救不了急火,有個寄託,可望熬出頭來——苦忍多年,再捱一年半載沒甚麽大不了。可惜他不明白自己的目的——或者太明白?既不採取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也不刻意攻佔感情堡壘,一味的拖。別説她是個有野心的,就算心無旁鶩的嫻淑閨女,也受不了這樣不鹹不淡永無了期的拉扯。誰不怕老?今年不怕,隔兩三年皺紋像潮漲時的波浪般湧現時沒有人會再堅持。何況現代人老得特快,身不由己,急不及待的後浪無情地催促,還沒有站得穩已經不得不退讓。稍遲疑,機會已經無影無蹤。

飾演泉子的姜文真實年齡不知道是多少,看起來比角色的二十四嵗大很多,也就加重了性壓抑的份量。十多二十嵗的青少年徘徊在性的三岔口,窮極無聊也不失為一種樂趣,於探索中發現真我,散發青春特有的清甜。然而三十多嵗還在表演瞎子摸象的絕活,實在只可能是悲劇。在迷宮裡碰壁,長年累月找不到出路,其苦悶可想而知。怪不得喜歡打架,藉故拳打腳踢一番,是他懂得的唯一發洩精力的方式。沒有愛的性行為有它的功用,你情我願,還是值得尊重。變相地以暴力代替性才教人害怕,受害者固然不明白飛來橫禍的根由,連動手的那位也莫名其妙,雙方都冤枉地成為性慾被道德扭曲下的犧牲品。

中國家長式的監視制度,尤其使人齒冷,《本命年》那住在泉子隔壁的大媽簡直光明磊落下涉別人的私事——有傳統為她撐腰,理直氣壯大言不慚,絲毫不考慮自己是否侵犯了他人的自由。這種好事的老人一般被描繪為好人,搖著關懷街坊的旗幟,肆無忌憚橫行。她自視為大地之母,管轄子民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未婚的她自告奮勇張羅嫁娶,結了婚還沒有生育的她巴不得臨床指導發號施令。大概源於自身性生活的不足,表面上助人,骨子裡坑人,極盡所能把所有人趕上她走過的沉悶的婚姻之路。

泉子本來就對自己的性身份疑惑,經這婆子推波助瀾,怎不昏頭轉向。戲裡三番四次拍他孤枕獨眠,蠢蠢欲動,自瀆的場面呼之欲出。可是沒有成事,鏡頭提心吊膽往墻上推移,一張張男肉彈的硬照,然後是小歌女的玉照。稍有聲響,熱情的大媽會過來敲門慰問的——不憋瘋才是奇蹟。

最近看到英國雜誌的防範愛滋病廣告,照片特寫兩隻牽著的男人手,大字標題「丈夫有外遇,對象未必是女人」,恐怕在師奶界很引起震動。在外囯,男人中途變節棄異投同屢見不鮮,大多數因為結婚的時候年紀尚輕,還沒有想通想透,而且結婚是徇眾要求人有我有。婚後痛定思痛,漸漸明白人事,懂得照顧慾望的需求,夠勇氣的回頭是岸東山再起,拋妻棄子晉身同界另闖天下,比較溫和的偷偷過一種秘密生活,在家同床異夢,出外同床同夢,帶著面具終老。反而半路娶妻生子的同志較少見——衛道之士聽到,又可以將這項事實扭轉,當作「毒藥論」的佐證了。

或者《本命年》的泉子不是同性戀者,然而他大概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床頭貼著這麽多赤膊男人的照片——男人看其他男人的肌肉沒有純欣賞這回事,假如不是慾望的反映,就是慾望的折射。在道德虎視眈眈之下,他未必肯承認健美的男體帶來的挑動。混淆之中他把他們視作衡量自我的準則,不敢具體地渴求他們,只能抽象地把他們佔為己有:下決心苦練,他可以名副其實擁有一副這樣的身軀。同志們或多或少都有自戀狂,因為在對象身上追求的完美,一樣能夠在自己身上找到。但是泉子始終沒有搞通思想。在情慾面前他是個懦夫,簡直抬不起頭來——既不能積極與淑女談戀愛,也拒絕與自動獻身的蕩女上床,甚至無法與熟稔的同性朋友交流。逃獄的叉子冒著生命危險見他一面,他只懂得要叉子自首。應該自首的是他自己:難道他還不明白?吃力地寫那麽一封信,字裡行間的溫柔看不到也嗅得出,難怪叉子像一隻狗,咻咻尋著方向找了來。

九〇年
《假性經》p 117 -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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