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王國

《感官王國》，導演大島渚，1976年出品。
這部電影是我所見過的最有震撼力的電影，遠遠超出了情色電影的範疇。無愧經典。記得一個網上的朋友，寫的評論，將阿部定的反應看做來自自尊，我實在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在我看來，他的看法太過簡單分明和具有道德意義。

記得剛看完的時候，形容這部電影給自己的好友，說它具有「無以倫比」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情慾，其實是更深層的生命力的力量。當初我形容說是「邪惡的力量」，現在看來，不僅僅是邪惡，而是一種黑色。黑色不光是邪惡的，但自然也不是善的。它只是力量本身，原始，強大。
從開始的節奏緩慢到最後的瘋狂到極點，我感覺自己作為觀眾，彷彿被拋進了一個巨大的離心機中，能看見阿部定和吉藏從一種誘惑愉悅到無法控制的激情，以致於到最後連失控的感覺都沒有了。這好像太陽升起，開始是美麗的光線，然後變得燦爛，最後連光線都分辨不清，因為你的視覺已經被它奪去，在光輝中感覺不到光，也不是漆黑，而是根本沒有色彩和光亮的比較。

這個片子，也許是通過情慾訴說的，但它的本質絕對不是情慾，或者其來的羞恥恐懼這麼簡單。看到阿部定要吉藏去強姦那個68歲的老藝妓，滿臉白霜剝落的老藝妓充滿享受的呻吟，以及吉藏臉色蒼白地停下。他說：「我彷彿感覺我在和我母親的屍體交媾。」
這個時候我能看見那種黑暗力量的能力，它穿透生死。
我不認為阿部定的一切舉動是出於尊嚴——這是把她代表的這種力量的感情化道德化，或者世俗化。她代表的力量是原始和沒有約束的，或者說「非道德」的。「非道德」完全不同於「不道德」。這裡面的差別我相信你明白。她最後割去吉藏的生殖器完全不是為了尊嚴和愛情，而是這種力量唯一的表達方式。吉藏了解她，了解她代表的意義，所以他才會請求她將自己勒死，他說：「這次你再重一些，剛才那樣（通過瀕死達到快感）太難受了。」吉藏是通過犧牲自己來完全阿部定力量的表達。他對她的意義，不恰當地比喻說，有點像雄螳螂之於雌螳螂。他並沒有恐懼或者厭惡或者屈服於那種力量，而是將其視為自己所了解的理所當然。
如果阿部定的舉動源自尊嚴的話，在影片開始，她就不會對那個老乞丐的性要求如此平和。實際上，她對他甚至不是憐憫，她用手托著老乞丐萎縮的陰莖說：「它不中用了」，這只是一種事實陳述，而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因為她代表的是一種力量，因此她衡量一切的標準就是力量。而這個老乞丐不能激發她體內的力量。所以她才會那麼瘋狂地和吉藏在一起，那是因為吉藏了解並理解她的內在，能調動和激發這種力量。所以她才會不理會他的輕佻，否則，按照尊嚴說，她早該一刀殺了他的。而事實上，阿部定的內心力量在被吉藏喚醒之後，就支配了整個電影。
吉藏這個人物在電影裡的內在表現絕對不下於阿部定，但大島渚的手法要隱晦得多。如果說大島表現阿部定是用一種彪悍的、不由分說、拋棄一切束縛的直接力量的男性式手法的話——這種表現方式，對於它所要表達的力量，是非常恰當和互相應和的——那麼，他表現吉藏這個男主角的手法則是相反的女性式的隱含和內外截然不同的。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吉藏在電影中總是笑嘻嘻的，一副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樣子，他對阿部定的挑逗是輕佻的，在阿部定要他做荒唐的事情時也笑嘻嘻地聽從，看起來好像孱弱昏昧，但他那是因為了解她。在一個很短暫的鏡頭中，夕陽下，吉藏慢慢地沿著石頭小街走，排列整齊的日本兵從他身邊走過，他唯一沒有笑的時候在這裡出現了。他的表情是陰沉的。
這說明他厭惡暴力和戰爭，對於那種邪惡的力量，他沒有興趣。這反過來說明阿部定內部的力量不是邪惡的，當然也不是善良的。實際上，它超越了善惡的標準，而來自人類最原始的慾望本身。我不願用情慾這樣有道德觀的字眼來形容，也不願用性慾來說明，因為這個詞已經被我們的理解力簡單和庸俗化了。如果真要定義的話，最恰當的莫過於一個英文單詞：LIBIDO。
它來源於拉丁字源「慾望」，按照美國傳統大詞典的解釋，是「The psychic and emotional energy associated with instinctual biological drives」 - 與本能的生物慾望有關的生理或情感的能量。英漢簡明字典的解釋是「性慾，性的衝動，生命力」。
如果把這些綜合起來，就會發現這個詞有下列的含義：1，慾望是生命的根源；2，性是它的表現力量；3，它是生命力的根源。

再清楚不過了。大島渚想告訴我們的絕對不是情慾，而是生命的本質力量。這種力量是我們的道德一直想極力束縛和壓制的東西，為此我們設置了善惡的標準，用種種設計精巧的情感或者道德底線來給它做陷阱和牢籠，希望能夠操控它，實際上，它的身軀如此巨大，那些可憐的小陷阱無一不被它踩得粉碎。大島渚在28年前用電影展示給我們的，正是：不思善，不思惡，它的本質是什麼？我們可以說它是好的，或者是壞的，是善的，或者是惡的，但都影響不了它分毫。我們的歌頌和詆毀都無濟於事，它就在那裡，而且堅不可摧。
讓我們敬仰這部經典的影片吧，它是我們精神和靈魂上的生理衛生教科書。
  舉報